谢京漠的身影消失在“碎星回廊”边缘那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了的扭曲光影中。强行撕裂临时空间裂缝的反噬力如同无数细针,刺入他尚未平复的能量回路,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但比这更糟糕的,是视野里的一片混沌。那副临时找来、本就佩戴不适的细长无框眼镜,在硬抗了墨清卿那记足以震碎寻常蜮兽核心的声波冲击后,左边的镜片已然完全碎裂成蛛网状,细密的裂纹割裂了视野;右边的镜片也布满划痕,像蒙上了一层浓雾。镜框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不仅失去了辅助视觉的功能,反而成了巨大的障碍,让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重叠扭曲,充满了不祥的眩光,对距离和空间的判断几乎失灵。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声音因能量紊乱而带着一丝沙哑。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点,至少要先处理掉这副该死的眼镜!他试图集中精神,凭借能量感知而非视力去捕捉最近一个沃斯局秘密节点的坐标。然而,视野的严重失真干扰了他对能量流方向的精确捕捉,就像在暴风雨中试图凭感觉掌舵。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再次冒险,强行撕裂开一条极不稳定的临时空间裂缝——此举在正常状态下都风险极高,在此刻更是近乎自毁。
裂缝边缘极不稳定,狂暴的空间能量如同失控的电流,噼啪作响,闪烁着危险的幽光。谢京漠勉强凭借对能量流动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致命的能量乱流,侧身闪入那一片光怪陆离的通道。然而,就在他进入裂缝的瞬间,因视野扭曲导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方向感偏差,被这极度不稳定的裂缝空间瞬间放大至足以致命的程度。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撕扯的万花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预期的、相对平稳的传送轨迹发生了致命的偏移,周围不再是通往安全屋的坐标通道,而是充满了狂暴的、足以撕裂合金的空间褶皱和色彩癫狂的能量乱流。失控感攫住了他。
与此同时,在一条相对稳定、但更为迂回隐蔽的次级空间航道中。墨清卿正驾驶着他那艘线条流畅、涂装隐形的专用侦察舰,如同深海中悄无声息的幽灵,维持着最高级别的静默状态航行。舰舱内只有仪器设备发出的微弱光芒和低沉的嗡鸣,映照着他冰冷而完美的侧脸。他刚结束与谢京漠那场短暂却激烈的高强度交锋,虽然成功击溃了人偶并带回了关键信息,但对方最后那看似狼狈逃脱时留下的诡异话语和能量残余,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冷静思维的核心。他需要尽快返回总部进行深度分析,故而选择了这条更耗时间但能最大限度避开沃斯局耳目的路线。
他正凝神审视着导航星图上代表“镜光遗迹”区域的那个不断闪烁着警示标志的光点,脑中飞速整合着现有的线索。
突然!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尖锐噪音,猛地穿透了侦察舰的隔音屏障,狠狠刮擦着鼓膜!紧接着,舰体内部红灯疯狂闪烁,最高级别的碰撞警报声撕裂了舱内的寂静!
“警告!前方空间结构异常!高能量反应!碰撞预警!” 冰冷的电子音急促地响起。
墨清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完全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他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为残影!侦察舰在他的操控下,以一个近乎超越物理极限的紧急规避动作,猛地向侧后方甩去,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声。
然而,还是太近了。
就在侦察舰刚刚完成规避动作的刹那,其侧前方原本平静的空间壁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般,猛地扭曲、隆起、继而轰然碎裂! 一个极不稳定的、散发着混乱吸力的空间漩涡骤然形成,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中喷涌而出。
而在那一片混沌的能量乱流中心,一道身影被猛地“吐”了出来!正是谢京漠。
他此刻的状态堪称凄惨:那身永远干净的白色司令官制服,此刻沾满了空间尘埃和未知的能量灼痕,显得凌乱不堪,甚至有几处出现了细微的撕裂。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脸上那副眼镜:左边镜片完全碎裂,裂纹如同蛛网般密布,右边的镜片也布满划痕,浑浊不堪,镜框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仿佛随时会掉落。这让他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平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落魄与……一种奇异的、易碎的真实感。
他显然在刚才那场失控的传送中遭受了重创,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完全无法自控,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头晕眼花、跌跌撞撞地朝着墨清卿侦察舰刚刚为了规避而敞开的侧舷检修舱门方向,直直地“砸”了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墨清卿甚至能看清谢京漠因失焦而略显茫然的瞳孔,以及他额角渗出的一丝血迹。侦察舰的紧急规避已是极限操作,根本来不及完全关闭舱门!
“砰!!!”
一声沉重而实实在在的□□碰撞声,在相对狭小的舱门□□开。
是谢京漠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毫无缓冲地撞上了刚闻警赶到舱门附近、正准备探查外部情况的墨清卿的下颌骨! 同时,他的鼻梁也狠狠磕在了墨清卿略显单薄但线条坚硬的锁骨之上!
“呃!”
“哼……”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巨大的冲击力让墨清卿眼前一黑,下颌骨传来钻心的疼痛,仿佛要碎裂开来,锁骨处更是火辣辣一片。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后方冰冷的合金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谢京漠则更惨,猛烈的迎面撞击让他头晕目眩,鼻尖一酸,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尽管他立刻强行忍住。他整个人因为惯性,完全失控地扑在了墨清卿身上,脑袋因连续撞击而嗡嗡作响,下意识地伸手想寻找支撑点,手臂便胡乱地、却紧紧地揽住了墨清卿劲瘦的腰身,这才避免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的更加狼狈的局面。
一瞬间,在侦察舰狭窄的舱门口,两人以一种极其尴尬、紧密、甚至可以说是纠缠的姿势贴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空间撕裂后特有的臭氧味,混合着谢京漠身上传来的、极细微的血腥气和新旧能量灼烧后的焦糊味。
墨清卿的下颌和锁骨处传来尖锐而持续的痛感,不用看也知道,皮肤下恐怕已经迅速浮现出青紫色的淤痕。这认知让他厌世眼中积蓄的风暴瞬间达到了顶点,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腕间的铜铃因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发出低沉却充满威胁的嗡鸣!他几乎要立刻催动声波,将这个胆敢“袭击”他、并与他有如此不堪接触的家伙震飞出去!
“咳……咳咳……”谢京漠似乎也被撞得七荤八素,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鼻尖也微微发红。他眯着严重视力不清的眼睛,破碎的眼镜几乎不起作用,试图聚焦看清眼前的人,气息急促而紊乱:“什……什么东西撞我……” 他的声音带着撞击后的沙哑和真实的、难以作伪的晕眩感。
但当他模糊的视线终于勉强辨认出近在咫尺的、那张冰冷到极致、仿佛凝结着寒霜的脸,以及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熟悉到令他心悸的能量波动时,谢京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墨清卿?” 他像是才从混沌中反应过来,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那总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又回来了,只是夹杂着抽气声,显得既狼狈又有些可笑:“嘶……你……你这下巴是……是用‘星辰钢’铸的吗?这么硬……”
说话间,他似乎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直,与墨清卿拉开这尴尬的距离。但刚一动,就仿佛牵扯到了撞击的伤痛和空间传送带来的内伤,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蹙,身体一软,非但没站起来,反而更重地靠在了墨清卿身上。原本揽在对方腰上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尖甚至因无力而微微蜷缩,隔着作战服,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他此刻看起来,真的像是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墨清卿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自己受伤的锁骨,带来一阵阵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麻痒。他被谢京漠整个人的重量结结实实地压着,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混合着硝烟、尘埃、极淡血腥以及一丝独属于谢京漠的、冷冽中带着点奇异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男性气息。这种零距离的、被迫的紧密接触,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一种极度不适、被冒犯以及暴戾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外壳。
他垂眸,冰冷如手术刀般的目光落在谢京漠近在咫尺的脸上。透过那副惨不忍睹的碎裂眼镜,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微微泛红、迅速肿起的额头,因忍痛而轻蹙的眉头,以及那双因视线模糊而显得有些失焦、甚至因生理性泪水而蒙上一层水光、透出几分真实痛楚和茫然的深蓝色桃花眼。
是真的因为眼镜彻底失效而看不清、站不稳?还是……这又是一重精心设计、以自损为代价的、更加高明的算计?那眼中的脆弱,是演技,还是……
“松开。”墨清卿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将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冰渣,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没有立刻动用武力,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已经让舱内的小型仪器都发出了细微的震颤。
谢京漠似乎被这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激得清醒了些。他试图抬手去扶正脸上摇摇欲坠的破眼镜,动作笨拙而迟缓,指尖甚至因颤抖而“不小心”再次擦过了墨清卿颈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而短暂的触感。
“抱、抱歉……”他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带着痛楚和无奈的笑容,气息依旧不稳,“视线……太差了……完全……看不清……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他喘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在墨清卿的皮肤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传送……出了大岔子……差点……被卷进乱流里……”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配合着那副凄惨至极的眼镜、额头的红肿、鼻尖的微红,以及身上紊乱而虚弱的能量波动,一切证据都指向这是一场真实的、狼狈的意外。
墨清卿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他能感觉到自己下颌和锁骨处的疼痛在持续提醒他刚才那记迎面撞击的力度。他完全有能力,也有充分的理由,立刻动用力量将身上这个沉重的、散发着讨厌气息的“障碍物”狠狠推开,甚至趁机重创。
但……看着对方那完全失效、形同虚设的眼镜,感受着那透过衣物传来的、似乎并非全然伪装的、细微的颤抖和近乎本能的依赖,或许是因虚弱而产生的,他心中那股冰冷而纯粹的杀意,竟再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令他烦躁的裂隙。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的僵持,都充满了无声的较量与难以言喻的张力。
最终,墨清卿没有动用暴力。他只是用那双冰封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厌世眼,死死地锁定着近在咫尺的谢京漠,再次重复,声音比万年寒冰更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一字一顿地:
“我、说、松、开。”
谢京漠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冻结的寒意,识趣地、缓缓地松开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臂,并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直。虽然过程依旧有些摇晃,脚步虚浮,但总算勉强拉开了一点微小的距离。
墨清卿立刻如同躲避瘟疫般,向后又退了一小步,彻底与他拉开距离,脊背重新挺直,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孤高。他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自己刺痛的下颌和锁骨,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想象到皮肤下正在浮现的青紫痕迹,这让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谢京漠也终于勉强扶正了那副破眼镜,透过裂缝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带着点自嘲和劫后余生意味的弧度:“看来……这次是真的……迷路迷得有点离谱了……” 他揉了揉依旧发痛的额头,倒抽一口凉气,“墨首席……看来……得暂时……打扰你一下了。”
墨清卿:“……”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谢京漠额头上那片明显的红肿,和自己身上那不用看也知道存在的淤青,周身的寒意几乎让舱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身体疼痛与心理博弈的“裂镜突逢”,将通往“镜光遗迹”的迷雾,搅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