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二十年前,就是在这里,爷爷告诉我,‘权臣的下场不过两种,一类青史留名,一类臭名远扬’。我就问爷爷,你是什么臣?”
“爷爷说,一切自有君父做主。”
“那时,我坐在冰冷血腥的诏狱里,用地上的血给诏狱的墙上涂画。我想,若有朝一日我拜阁入相、朱紫加身、大权在握,我定要给我自己争夺个青史留名。”
诏狱幽冷,仅一方小小的天窗半敞。
天色晴朗,新帝即位数日。
往日哀怨声不断的诏狱内,此刻,罪人们好像都死光了。
只剩下沈筠一人坐在蒲草上,他盘腿而坐,如同二十年前那般随意。似有穿堂风袭来,他一袭破败不堪的青衫微动,只显得他身形愈发削瘦。他一只素手托起下巴,望着墙壁上的幼儿涂鸦,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态。
“命运怜惜我。”
“爷爷臭名昭著,但却未祸及后代,没有耽误我的科举路。我十二岁便因神童祥瑞而得见天颜。若我从此继续用功读书,寒窗苦读十年博取功名,从此在翰林院与经书作伴,娶妻生子、琴瑟和鸣,倒也是一个安稳归宿。但我偏偏生了一颗权臣心……”
沈筠二十三岁,近日登基的新帝是他用三年时间,一手扶持的高位。
沈筠聪慧、机敏,天生一副烂心肠,心狠手辣。京中官宦几乎都有把柄在他手中,屈服于他的威胁。他以京城为棋局,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最终,将最不受宠的燕王扶上皇位。
锦衣卫刀冉站在围栏外,注视他许久,听着那清冷似寒尘的声音,看到他青衫下一截细瘦的腰肢,想到昔日他在燕王府一隅的暖室内,机关算尽、决胜千里,为新帝铺好了来时路。
心中当真替他不值。
沈筠忽然直起身子:“刀冉,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人?燕王听我的话,自然也会听别人的话,这样的人,软弱无能,人尽可欺,不认主,不宜做我的傀儡。”
当初先皇共有三子,秦王暴戾、晋王心思深沉,只有最年幼的燕王性格温吞、木讷。沈筠选择了扶持燕王。
燕王加冠后才被封王,若非宗亲族谱有记载,先皇恐怕都要忘了这个儿子。
沈筠比燕王还要小上七岁,但却是燕王的主心骨,每每计划生变,燕王只一句‘先生救我’,便一切都有沈筠出手。
沈筠二十岁回京,昔日恩师宋海潮已官至正二品左都御史。
宋海潮以为他回京赶考,特意搜寻了一车的经史讲义入门,还毫不吝啬地与他讲起几位主考官的偏好。
那以刚直不阿的闻名的御史大人宋海潮,生涩地与他讲如何迎合考官偏好:“……为师希望你日后去翰林院,经史讲义虽说无趣,但安稳一生。”
沈筠却冷冷地推开他:“我要走一条我祖父的路,宋大人,请回吧。”
那一刻,清瘦挺拔的御史大人,用非常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像一块磨损异常的惊堂木,轻轻一放,便响彻公堂,发人深省。
沈筠要做乱臣贼子,但想拉他从良的人却还不少。
比如翰林院修史的周宜之。
比如内阁首辅杨昌平。
甚至,还有他昔日有过婚约的京城贵女、后来的燕王妃,现在的皇后,顾阁老之女顾窈娘……
似乎人人都要断定,他沈筠最适合的便是下场考科举、成功名,光耀门楣,然后了此平淡一生。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沈筠真的把燕王扶持上位。所有人更没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燕王敢把沈筠关进诏狱。
顾窈娘是最早来看他的人。
随后是新帝、宋海潮、周宜之、杨昌平。
最后是刀冉,他最后的底牌,今日来看他。
沈筠轻轻叹了口气,诏狱内被打扫的非常洁净,但常年流血的地方,早已被腌透了。
“现在外面形势如何?”
刀冉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听了顾娘娘的建议,决定对外宣称你已感染瘟疫,病入膏肓,准备烧死。实则决定把你关进凤鸾殿,先囚禁起来。”
沈筠是极其聪慧通透的人,一步三算已是常态,他立刻察觉到这此中因果:“皇后要把我关进凤鸾殿?这是她想的救我之法?”
刀冉垂眸:“娘娘说,她已有三月身孕,您只需在凤鸾殿蛰伏七月,待她诞下龙嗣,便立刻让您做太傅,重新入局,做一对幼帝权臣。”
沈筠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与皇后曾有过婚约,幼帝权臣以及年轻的太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刀冉,不必再联系皇后。”
刀冉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她继续问:“那你怎么办?你怎么从这诏狱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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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艳阳高照,冀州布政司携百户卫少渊进京觐见新帝,正于京城城东租赁了最大的园子休憩。
“沈筠有什么让你图谋的?”冀州布政司王闻道指着卫少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