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锈蚀的铁门狠狠撞在斑驳的墙皮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簌簌的灰尘与铁锈被震落下来。
声音在死寂的乡政府大院里滚出悠长的回音,显得格外刺耳。
陆沉迈步而入,沾着泥土和血污的黑布鞋,在铺满枯叶和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院子里,杂草从水泥地的裂缝里疯长出来,最高的已经齐腰。宣传栏的玻璃碎了一半,里面贴着去年国庆的标语,红纸被风雨侵蚀得发白,像一张哭花了的脸。
旗杆孤零零地戳在院子中央,那面本该鲜红的旗帜破了几个大洞,被山风一吹,有气无力地扭动着,像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整个乡政府,都弥漫着一股腐朽、衰败、被人遗忘的气息。
这里不是权力机关,更像是一座荒废的古庙,一座被人遗弃的坟场。
陆沉提着那把卷了刃的砍柴刀,径直走向那栋三层的灰砖办公楼。他没有走台阶,而是一脚踩上花坛的砖沿,借力翻了上去,落地无声。
楼道里阴暗潮湿,霉味混着尘土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两旁,一间间办公室的门牌还挂着。
“财政所”、“计生办”、“农技站”……
有的门上了锁,黄铜锁上结满绿锈,不知多久没开过。有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的桌椅,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一场无声的、集体的对抗。一场心照不宣的“空城计”。
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新来的乡长:这里不欢迎你。没有我们,你就是一个坐在空房子里的光杆司令。
陆沉的脚步没有停。
他走到二楼,在挂着“乡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下。
门没锁。
他推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
不只是没人,是连办公的桌椅、文件柜,甚至墙角的垃圾桶,都被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四面漏风的墙壁,和一地杂乱的脚印。
阳光从满是污渍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这间被刻意“打扫”过的,侮辱性极强的办公室。
这是连一块遮羞布都不想留给他。
陆沉静静地看了两秒。
他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很好。省得我再叫人来搬了。】
他转身关上门,仿佛只是参观了一间无关紧要的储藏室。
他的视线扫过走廊,最后,停在了走廊最里面的“党政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开着一道缝。
里面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纸张翻动的慌乱声响。
陆沉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想把一沓盖着红章的文件往抽屉里塞。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
听到门响,他猛地抬起头,手一抖,桌上的墨水瓶被带倒,“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黑色的墨汁溅开,把他脚边那几份伪造的“下乡防火工作记录”染得污七八糟。
当他看清来人,看清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和那把还在往下滴答着暗红色液体的砍柴刀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就是清河乡的党政办主任,孙连城。也是今天,这栋楼里唯一一个留守的,有编制的干部。
“陆……陆乡长……”孙连城的声音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膝盖狠狠撞在桌子腿上,疼得他脸部肌肉扭曲,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陆沉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他走了进去,视线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掉漆的铁皮文件柜。简陋得可怜。
“人呢?”陆沉开口,腔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啊?”孙连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都……都下乡了!今天天气好,张副乡长带人去检查各村的防火工作了,李副乡长……他……他老胃病犯了,去县医院看病了……大家都……都很忙……”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这套说辞,他们昨天就在乡里的小酒馆里商量好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当着一个提着血刀的“煞星”的面说出来。
那些编造的谎言,在对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个天大的笑话。
陆沉没再问。
他转身,走出了党政办。
孙连城僵在原地,双腿发软,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该立刻锁门逃跑。
陆沉径直走到了走廊另一头的会议室门口。
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