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但白元的事情还是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走到这里,他倒不怎么想自己一定会死掉的事情,而是更专注于脚下的每一步。
就像是弈棋,一开始关注大局,只是想着——我一定要赢;而下到白热化阶段,便只是看着手下这一亩三分地,而没空去想别的事情。
这快乐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一样又坠入谷底,他闷闷道:“我去看看。去……谢谢他。”
云江繁华如许。男男女女笑着从他的身旁经过,仿佛活在只有快乐的道路之中。偶尔又衣裳褴褛的人,却很快便能淹没在轻松喜悦的人群里。
在这里他几乎可以忘记他自己。
刘陵慢慢走着,他不知道香膏店在那里,他或许只是在享受所剩无几的人生中美丽的时光。
走了不知多久,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而这“陌生”只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这里和云江任何其他的地方一样热闹、繁华。
他转身便走。
原路返回,他倒是不用担心不认识路。他的心情和来时极为不同,他已经用他人的幸福将自己麻痹住了。
他做这些,为了别人的幸福。而他死后,这个世界也会如常运转下去。
有点恍惚——这一切结束,世间阴阳真的能重归平衡吗?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硬要说的话,前几天的地震,或许是阴阳失衡的一种表现。然而走了这么远,他对世界的破坏,似乎要比阴阳失衡的破坏还大。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木匠店,在门口驻足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门内的那个身影,被竹帘遮住,变得朦朦胧胧。长相像她,声音也像她,只是她没有穿着一袭红衣——像往常那样;衣服素得几乎不是她了。
他不敢认,心砰砰直跳。
他慢慢走上前,轻轻撩开一点竹帘,当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时,心中仿佛炸开烟花一般。
于云对他打招呼,他一点都没听到,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安平旍的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完全没有逻辑。
两人一起走上大街散步,这种感觉和刘陵一个人走的时候完全不同,他只是觉得现在突然暴毙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爱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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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匣子打好的那个晚上,安平旍和刘陵待在一个客栈房间内,她坐在床上,看着他把分影剑连着剑鞘一起放进匣子里。
她说:“还记得我们四年前的时候吗?也是在一个客栈里,我们俩睡在同一张床上。”
刘陵笑着对她说:“我记得你当时用一把刀抵住我的后背。”
安平旍鼓了一下腮帮子:“那还不是你先对我起了杀意。”她移开目光,双手拄在身体两侧,环顾四周。
她好希望刘陵能说两句,但只是沉默。她以前很享受两人之间的沉默,但现在不行。
她说:“现在想来,心境完全不同了……我们也完全不同了啊。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成熟了。”
刘陵收好剑,把木块滑上去,一个完美封闭的匣子。
他笑道:“那当然不同,毕竟现在……你没有想要杀我,我也没有想要杀你。”
她突然泪眼朦胧,在烛光映照下,仿佛夕阳之海。
“我们是朋友吧?”她问。
“当然是。”
她垂下眼睛,紧紧闭上,让眼泪不至于流出来。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她要把此生今后所有的勇气,都用在现在。
她站了起来,走到刘陵跟前。他长高了,她需要抬起手臂,才可以绕上他的脖子。
两人对视着,刘陵眼里十分清澈,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她,里面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问:“你爱我吗?”
刘陵注视她许久,仿佛要把生命揉进这个对视之中。他透过她,可以看到昏黄的烛光和干净整洁的被褥。
他笑了,摇摇头:“不……”
轻轻拿开她的手臂,他拿起木匣子,想要离开。轻声说:“晚安,安平。”
安平旍眼含热泪,转过身,不再看他。她的背影是永恒而不可毁灭的沉默。
刘陵静静转身离开,手放到门上时发出声音,安平旍蓦然回首,朝他奔过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囫囵把阴阳石塞紧刘陵手里,把他推了出去,立马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