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纠偏者不吝生死试错,却不知总有一人甘愿同他共赴迷幻。
墨色的混沌中,少年意识清晰地漂浮于梦魇。
好像只有独处时才能说几句自己隐藏了很久的心声。
他听着四下呼啸,残缺左耳阻挡不住狂风,气流穿过身体拨开面前一层云雾,抖落出前世的记忆碎片——这次是姑须国的囚牢。
“哥哥,我又失败了。”女囚双臂裸露,几无血肉,对着他憔悴趴着。
是妹妹。
梧朔很久没见到她,激动地脚淌深水闯入。
“不怕,阿婞。你先喝水,哥哥在。”缺口的破碗盛满温热鲜血,梧朔压抑着颤抖小心翼翼递去她唇边,却“啪”地被打落在地。他没有双腿,咬唇撑着有些慌乱地挥手在她面前试探,还好,她看不见。
四周传来劝阻,有老有少,是她的心腹。“陛下,留得青山在,求您先保重自己。”
梧朔捡起她身下的碎瓷,血腥气蔓延,女囚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水牢的硕鼠急不可耐过来舔舐,见有人呵斥,老道地在旁窥伺良机。
囚牢外甬道阵阵脚步声靠近,牢房铁柱震落飞灰,它们皆畏惧着退散。囚牢窗户被封死,只有星点微光漏进,女囚听见牢锁机括开启声响,愤然咧嘴怒吼道:“成王败寇,哈哈哈!秦灼,你好手段。但是孤的子孙不会放过你,姜国臣民皆将讨伐姑须,等着吧,十年、百年、千年!终有一日,你会死于剑下,灰飞烟灭!”眼见真实,抱她的梧朔提醒自己是梦。
“还活着呢?神定王命可真硬。”来人没有进,在门口擦拭手中弯刀。
头颅大小的包袱被甩到跟前,牢门熟稔地快速闭上,女囚感到什么疯了似的爬去,却因找不到方向而不停碰壁。于是包袱被她顶得一松,滚出已经僵硬的孩子。隔壁牢房有下属认出那死不瞑目,独属于姜国王室的金瞳,绝望到剧烈尖叫出来。
“陛下!那是——”
“住口!”梧朔吃力大呼,残肢压着碎瓷将她拉过,挤出大滩血水,鼠群一哄而上。
他紧紧怀抱嚎啕大哭的女囚,镇静道:“秦阙,你不要忘了青城道我救过他一命!”动物啮齿啃咬自身发肤,梧朔用胸膛和双臂将妹妹安全护在怀里,怒目而视。
弯刀洁净如新,昂贵的刀鞘收容利刃,那华服男子顿了顿,歪头莞尔一笑。
“是啊,所以我赐你机会。你们姜国人不是总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又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现在我来就是告诉你,你替她死,我就把她放了。毕竟是夫妻一场,她还可以做我秦阙的女人。如何?”身边的狱卒近身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将弯刀重新从鞘中拔出,精准投掷到梧朔断腿边。
锋利的刀刃轻易扎穿头矮脚硕鼠,吃多了尸体的杂毛动物被一分为二,内脏涂地,鼠群又一哄而散。
眼下这番情状,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哎呀呀。”他转头对着周遭,身后的士兵速拔大刀冲入其余牢房。“你们都是忠臣,可惜跟错了人。嗯,这样,只要你们有人愿意割下他的头颅,我就赠与黄金万两,让你们官复原职。哎我记得你,你是史官,你们姜国人总是说什么?先例,对。就是先例。”被称作史官的是一名年纪不大少女,秦阙指着她后没有放手,转而对着此时已经握住弯刀的梧朔。
“他不就是先例吗,那就说是他杀的。”
四下静谧,落针可闻。
“嗤——”
“嗤!”
两声喷涌同时响起,女囚浑身是血震惊到失声。被喷了一脸的众官员们看见刀刃有些失神,回头才惊觉,他已然自刎,身边那位史官也不曾犹豫。
梧朔从梦里抽离,发觉自己在灶边打盹多时。他掀开锅盖轻搅奶汤,滚水推开泡沫凝结在边缘,梧朔像梦中般熟练划开手臂挤血。
“咕嘟,咕嘟。”乳白由白变粉再转淡。
倾倒几瓢茶汤,蒸汽升腾,他沉默地包扎伤口,风恰从身后鼓入圆顶帐篷,左耳边微卷的发被吹开,漏出截面齐整的残体。有人兴奋地闯入帐篷。
“哥!额吉说女王来过了,果真吗?”
癸方少女莽撞,身后的妇人拍去她肩膀雪粉,将门帘放下后推着她往炕上去。梧朔不自在的愣了片刻回头微笑,也用癸方语言道:“回来了额吉。”
“嗯,今天下午落雪了冷的很,啊羊可不敢放外头,和着你妹妹把河边羊群都带回来。呀其木格,脱鞋子,都湿透透你给我乖点。”
娜仁托娅把厚重的帽子摘下,梧朔站起接过露出地上的数十个彩色锦匣。其木格好奇弯腰凑去,打开尽是黄金珠宝、丝帛锦缎,还有一些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和武器。
“哥,好多,这就是你说的……”其木格几乎不用官话,想半天憋出了个“聘礼”。
扶娜仁托娅坐下,他点头关上匣子。
为两人各自倒了一盏温香的奶茶,递到其木格手上后单膝跪地,为娜仁托娅奉上奶茶捶腿。
“女王陛下要娶我。”
“额吉,我要逃婚。”
“哥,我自己来。”其木格尤爱甜食,脱鞋洗手才自己往里面放了两块厚厚的奶皮子,溜着边喝。她慢半拍才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
“谁?等一下。”
一句话轰得她下颌有些酥麻。
差点没端稳杯,其木格捧着奶茶,小心放到桌上,抬头时梧朔正好看来。“哥,你作为草原上的勇士,为什么违抗命令?女王用姜国的礼节是尊重你,不然她本可以直接带走你。乃日节你见她时教我好几个姜国话我可都记得。”
“梅李、说囍……”她连说两句别捏官话。
“是美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