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便看着荷姐捧出一张纸来,问道:“这是什么?”
尧臣道:“我趁她面纱为风掀动,暗中留意,记住了她的模样,回来便速速画下了画像,你且看看。”
景年立刻从他手里拿过来,仔细一看,确乎是从前在鬼宅里见过的模样:
“如此,如此……嗯?这里是什么?”
他指着女人画像的下颌骨,那里有一片形似文字的墨迹。
“是刺字。”周荷接口道,“夫君看到了她面上有刺字,但没看清是什么字。”
“刺面……莫非曾是犯人不成?”
“按照我朝律例,犯人刺面,多在面皮当中或者脸颊一侧,在她这里刺字极容易遮挡。我想,这恐怕并非衙门刺字,而是隶属于某组织的刺青。”尧臣思索。
“这倒是合理,她是张邦昌的贴身影卫,少不了也有组织。”
周荷道:“她既然是在这里,那张邦昌身边便少了一层防卫,我们是否要通知东京的兄弟们……”
“不,”景年立即摆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此时已令他警惕戒严,若将他再次惊动,只怕正月里那场大宴,我们便一个也溜不进去了。”
“好,那就一切待导师回来定夺。”周荷点头,“只是眼下最大的麻烦……禁卫军来时,兄弟们拼死相抗,他们看人数不少,觉得棘手,便暂时退兵,筹备召集更多人马过来清剿。是以大伙必须马上转移地方,但城内没有其他藏匿地带,我们又有伤员,还得带着死去的兄弟们的身子,一时无处躲藏了。”
景年听罢,眼珠转了几番,忽然有了主意:“我倒是隐约记得一个地方,只是不知那里的人还肯不肯认兄弟会……”
周荷立马追问:“在哪儿?”
“我不熟悉洛阳,叫不出名字来。但教我走,倒能循着记忆一路摸回去。”
“那也好,我们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那女人是看到这口井了的,她定然会带着禁卫军再来。”
“好。”景年起身,“你们先休息,我先去看一眼师兄,再合计合计如何带着这么多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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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地道里狭窄拥挤,病员几人没有地方疗伤,只能和已断气的兄弟们挤在一起,一时间,味道很是难闻。乍一绕到这边来,便能闻到一股铁锈的腥味,混合着汗臭、脚臭和一股股油腻的味道,一起盘亘在这段狭小黑暗的甬道里。
孔少隹就歪着枕在一个瘪瘪的粮包上,紧闭眼睛,不论身边兄弟触碰或挤压、踩踏,都毫无反应。
景年蹲在他脚边看了一会,又站起来,去前面试探鼻息。感到一阵阵热气平稳地呼在他手指上,才略微踏实了些,这便起身,从外面接了一盏小灯,托着往甬道另一头走去,查看兄弟们的情况。
师兄左边躺着个面色青白的妇女,她奄奄一息,锁骨给箭打折了,人还有气,但身上开了个大口子,让人一看便忍不住连连摇头。
再往左,一名约摸三十岁的大哥疲惫地坐在地上,他的大腿上给禁卫军挑了一枪,没法走路,但和旁边的一比,算得上是轻伤。
景年皱着眉又走过三五个中箭的兄弟,见他们并排躺着休养,也不打扰,只是往甬道里面走,数着人数。
这些伤员大多都是年纪大些的,外面坐着的年龄都小上一些。身上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往日负伤也就是退下前线修养一阵,但这次却不同,洛阳兄弟会面临灭门险境,他们不论伤势轻重,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一阵啜泣声逐渐接近,少年来到一名娇小女娃娃的身边,停下脚步。
她的后面还歪七扭八躺着几个人,都在甬道里睡着,看不见脸。
看她还在啜泣,许是受惊不小,他心中一软,蹲过去,柔声道:“小妹妹,莫要哭了。要是害怕,哥哥喊周荷姨过来陪你,好不好?”
小女孩木木地抬起泪眼,看了看他,又拉了一下身边躺着的浑身是血的僵硬男人,怯怯地摇摇头。
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他才发觉那人竟然已经死了,只是没有瞑目,两行鼻血淌出来,已经干在了脖子上,像是受过严重的内伤。
再一看,从紧挨着她的男人往里,躺着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刺客的遗体。
景年把灯光照向那边,那些好汉们个个怒目圆睁,眼珠突出,杀气腾腾。若不是眼睛空洞无神,简直像是还有耗不完的力气,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眨眨眼,跳将起来,要继续杀禁卫军。
这孩子就这样坐在死人旁边!
这里血气那么重,大人都受不住,难怪她一直吓得哭!
“来,跟哥哥出来,”他伸出手,放在女娃面前,“别看这血糊糊的东西,咱们出去说话。”
女孩害怕地低下头,仍然死死地抓身边那具遗体粗糙的大手,十指相扣,不肯松开。
“这是你什么人?”
没有答话。
她左手在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看景年的手靠近,反而往里捂得更结实,好像怕他索要。
“别害怕,”他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你没见过我,我是汴梁兄弟会的景年,比他们小许多,你可以唤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