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淡紫色的霞光刚刚驱散夜雾,为云霞峰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栖云小筑内静悄悄的,只有灵泉池水汩汩流动的声音,以及几只早起的灵雀在枝头清脆的鸣叫。
谢纯站在院中,身上已不是往日那身舒适的青色衣裙,而是换上了一套便于远行的简洁劲装。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院中的一草一木——那几株被她“摧残”过又悉心照顾回来的灵植,那方藏着率昴的灵泉池,那扇她无数次推开跑向恩人的房门,还有那扇窗后,似乎仍在打坐的身影。
她的行囊很简单,只有一些陆凌云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灵石、丹药和几件护身法器。她没有进去道别,怕看到恩人那双清冷的眼睛,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瞬间瓦解。她知道,以恩人的修为,定然感知到了她的离去。就让她再任性这最后一回吧,她果然……不喜欢离别。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谢纯毅然转身,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霞峰,融入了山下苍茫的天地之间。
陆凌云确实感知到了她的离开。她站在窗后,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流光,久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雏鹰终要离巢,只愿她前路平安。
接下来的两年,谢纯如同一个真正的散修,踏遍了修真界的千山万水,偶尔还会去人界散心。她谨记陆凌云的教诲,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曾在瘟疫蔓延的凡人城镇施展治愈法术,驱散病气;也曾从凶兽口中救下遇险的修士;更曾调解过修真小势力之间的纷争。她从不留名,但“青衣散修”的善名还是在一些小范围内悄然传开。
她见识了北境万里雪原的壮阔,也领略了南海群岛的瑰丽,曾在繁华的仙城驻足,也在人迹罕至的秘境中探索。在一次探索上古遗迹时,她意外获得了失落已久的木灵传承,对自然之道的感悟一日千里。世界很大,很精彩。可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美丽的景色,她会想,若是恩人在身旁同赏该多好;遇到有趣的事情,她会想,讲给恩人听,她会不会微微弯起嘴角?夜晚独处时,云霞峰上那宁静的院落、那抹清冷的青衣身影,更是无数次闯入她的梦境。
思念,如同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缠绕心间,一日比一日更甚。
在她十八岁生辰那天(她生出灵智的那一天),她独自坐在一处开满星萤花的山谷中,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心中那份模糊的情感骤然清晰——她想永远陪在恩人身边,不是出于报恩,而是因为她心悦于她,是那种话本里描绘的,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意。
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谢纯再也按捺不住,踏上了归程。当她再次站在云霞峰下,望着那熟悉的淡紫色霞光时,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栖云小筑的院门为她敞开,仿佛她从未离开。陆凌云依旧坐在廊下烹茶,抬眸看到她,清冷的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暖意,语气平和:“回来了。”
“嗯,恩人,我回来了。”谢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激动。她快步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在陆凌云身边的蒲团上坐下,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这两年的见闻。她讲到在北境遇到的雪狐族,讲到在南海采集到的奇异珍珠,讲到她帮助过的那些人和事,也隐晦地提到了那份木灵传承……
陆凌云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落在谢纯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看到她眼神明亮,比两年前更多了几分历练后的从容与坚定,心中欣慰。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谢纯看向她的眼神,与以往纯粹的依赖和孺慕相比,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更为炽热的东西。
谢纯在讲述的间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陆凌云。看着恩人清隽的侧脸,听着她偶尔简短的回应,那份压抑了两年的情愫几乎要破土而出。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准备等讲完这些经历,就鼓起勇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传讯符划破云霞峰的宁静【这个时候仙门灵网还没有发明】。是宗主陆丰的紧急传讯——魔域异动,魔尊樊震天率部频频进犯西部边界,情势危急!
作为修真界当世修为第一人,又是无圣宗圣女,镇守西陲、迎战魔尊,陆凌云责无旁贷。
她瞬间起身,脸上的温和敛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与肃穆。“宗门有要事,我需即刻前往西境,你在峰上好生待着,等我回来。”她对谢纯交代了一句,甚至来不及多说,便化作一道惊天青虹,直奔西方而去。
谢纯满腹的话语哽在喉间,只能望着那道决绝的流光,将翻涌的心事再次压下。
陆凌云与魔尊樊震天在修真界与魔域的边界鏖战了三天三夜。那一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恐怖的灵力波动连远在云霞峰的谢纯都能隐约感知到。她日夜悬心,坐立难安。
最终,消息传来,云卿仙尊胜了!樊震天重伤败退回魔域!
此战之后,陆凌云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她不再是那个隐居于云霞峰的清冷仙尊,而是拯救苍生、力挽狂澜的圣人,是整个修真界的支柱与信仰。无圣宗仙门魁首的地位,更加坚不可摧。
当陆凌云凯旋归来时,迎接她的是万众的欢呼与敬仰。谢纯也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被无数崇拜、敬畏目光包围的青色身影,看着她眉宇间虽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威严与疏离。
那一刻,谢纯清晰地认识到她们之间的差距。她是受万人景仰的渡劫后期大能,是修真界的守护神;而自己,只是一个金丹后期、籍籍无名的草木小妖。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慕,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不自量力。自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鼓起的勇气。
她将那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更深、更紧地埋藏了起来,不敢流露分毫。
时光匆匆,又是两百年过去。
这两百年间,谢纯依旧践行着助人为乐的信念,足迹遍布四海。她救死扶伤,锄强扶弱,积累了无数善缘与功德。她时不时还会回云霞峰待一阵子,而仙尊似乎越来越忙了,总是有赴不完的宴会,期间还交了新朋友,是剑气宗的一名女修。谢纯曾偶然见过她们在峰顶论剑,两人剑气纵横,衣袂翩跹,相视一笑间颇有默契。谢纯知道自己不该嫉妒,恩人能有谈得来的朋友是好事,但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刺痛。她只能更加努力地修炼,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提升修为和感悟木灵传承之中,让自己无暇他顾。
或许是因为心思纯净,又或许是因为草木精灵本就亲近自然大道,再加上上古木灵传承和磅礴功德的加持,她的修为竟一路攀升,突破了化神、炼虚、合体……最终,在两百年后的某一天,她感受到了天道的召唤——她竟要渡劫飞升了!【谢纯还有八百年化形修炼的岁月,她有天赋还刻苦,加上攒的功德和上古传承,所以天道很看好,给她名额了~】
消息传出,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一位妖修化形后竟只修炼了两百多年就到了渡劫期,马上就要飞升仙界,而公认的当世第一人云卿仙尊却尚无飞升迹象,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些门派私下议论,要求查验她是否用了什么禁忌邪术。
飞升之前,她回到了云霞峰。此时的栖云小筑,仿佛时光停滞,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陆凌云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渊深、已然站在此界顶端的年轻女修,心中感慨万千,更多的是骄傲。
“恩人,我……我好像要飞升了。”谢纯看着陆凌云,心情复杂。她终于走到了可以与恩人比肩的高度,可飞升在即,意味着又一次分离。
陆凌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微笑着,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是大喜事。你先上去,替我探探路。过几年,待我处理完此间琐事,便去寻你。”
谢纯闻言,心中的离愁被冲淡了些许,有些奇怪地问:“恩人,您明明早就达到渡劫后期,为何修为一直……”她一直以为,以恩人的天赋,早该飞升了。
陆凌云神色自若,抬手轻轻拂去谢纯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柔声道:“傻孩子,我若早早飞升了,你这棵没人护着的小草,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总得看着你羽翼真正丰满了才能放心。如今你要先一步登仙,正好。你先去,我稍后便来。”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与爱护。
谢纯信了。因为恩人从未骗过她。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那说好了,恩人,我在仙界等您!您一定要快点来!”
飞升的过程异常顺利,磅礴的功德金光与精纯的木灵仙力几乎抵消了大半天劫的威力。谢纯成功踏入了仙界。
仙界灵气充沛,仙鹤翔空,琼楼玉宇,美不胜收。她被接引仙使安排在一处清雅的仙居。最初的激动过后,她便开始日复一日地守在登仙台。
每一天,她都会在那里驻足良久,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登仙通道,期盼着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会突然出现,带着那清冷又让她眷恋的笑容,对她说:"我来了。" 她甚至每天都会用仙灵露沏好陆凌云最喜欢的灵茶,放在登仙台边的石桌上,盼着她来时能喝上一口温热的茶。
第一年在期盼中飞快度过。她细心观察仙界规则,熟悉环境,想着等恩人来了可以做个好向导。
第二年,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她开始感到不安,频繁地向接引仙使打听下界消息,询问近些年可还有新的飞升者。得到的答案总是令人失望。
仙界的奇花异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两年时间,对于仙人漫长的寿命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可对满怀期待的谢纯来说,每一天都变得无比漫长。石桌上的灵茶早已失了灵气,变得寡淡无味,如同她逐渐沉下去的心。
她盼啊盼,望眼欲穿。
她等啊等,从满怀希望到心生忐忑,再到隐隐的绝望。
登仙台上好像自她飞升之后,再也没有上来过人。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