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落在唇角的、清雪般的吻，如同一个烙印，灼烧着沈墨卿冰封的世界。

一连数日，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漕运案的卷宗与追查中，试图用冰冷的证据和错综的线索，覆盖掉那夜雪中纷乱的心跳和滚烫的触感。然而，披风下似乎总残留着那件火红狐裘的温度，拂过唇角的微风，偶尔会让他失神片刻。

赵天翊却像是无事发生，依旧做着那个招摇过市的纨绔世子，只是出现在沈墨卿视线范围内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有时是在下朝的宫道上“偶遇”，懒洋洋地问候一句“沈大人气色不佳，可是冻着了？”；有时是派人往御史台送些“据说”能安神补气的珍贵药材，附上的笺子字迹风流，却只有一句“天寒，多添衣”。

这些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沈墨卿眼中，却处处透着别有用心。他不回应，不拒绝，只是更加沉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入那双愈发幽深的寒眸之中。

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与赵天翊之间，那层由偏见和伪装构成的薄冰，已然碎裂。剩下的，是更为危险的、深不见底的潭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朝堂的争斗与漕运案的危机，并未因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而停歇。三皇子一派在接连受挫后，反击来得更加隐秘而狠毒。

这日清晨，一匹快马载着浑身浴血的驿卒，疯狂冲入京城，带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漕河之上，发生大规模械斗火并！押运槽粮的官船与疑似水匪的船只遭遇，双方死伤惨重，一艘满载新粮的官船被凿沉，负责押运的两位户部官员及数十名兵丁当场身亡！更令人惊骇的是，据幸存者称，袭击者训练有素，进退有据，绝非寻常水匪！

消息传开，举朝震动。漕运乃国脉，光天化日之下，官船被劫，官员被杀，简直是藐视朝廷，动摇国本！

皇帝在早朝上龙颜大怒，严令彻查，限期破案。

下朝后，沈墨卿脸色冰寒，快步走向御史台。这绝不是简单的盗匪劫掠！时间点如此巧合，发生在他追查漕运账目、触及核心利益的关键时期，分明是有人狗急跳墙，意图制造更大的混乱，甚至不惜牺牲朝廷命官和槽粮，来掩盖罪行、转移视线，或干脆将水彻底搅浑！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事与三皇子，甚至与更深处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刚踏入御史台院落，却见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正倚在他的值房门口，依旧是那身扎眼的绯色锦袍，桃花眼微眯，似乎在欣赏院中那棵积了薄雪的枯树。

“世子？”沈墨卿脚步一顿，眉头微蹙。值房附近已有不少官员投来诧异的目光。

赵天翊闻声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日少了那份惯有的笑意，眼神沉静得有些反常。“沈大人，借一步说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墨卿看了他一眼，推开值房门：“世子请进。”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值房内炭火微弱，有些清冷。

“漕河血案，世子也听说了？”沈墨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满城风雨，想不听也难。”赵天翊走到炭盆边，伸手烤了烤火，指尖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沈大人怎么看？”

“灭口，毁证，搅局。”沈墨卿言简意赅，语气冰冷，“手段狠辣，不计后果。”

赵天翊点了点头，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不错。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刚收到消息，沉船位置的上下游，昨夜都出现了不明身份的武装船只游弋，似乎在搜寻什么，也可能是在…清理现场。另外，几位与此案可能有牵连的、你还没来得及传讯的证人，今早被发现…‘意外’暴毙家中。”

沈墨卿瞳孔一缩。对方动作太快了！这是要在他眼皮底下，将所有线索和活口全部掐断！

“他们想将此案彻底定性为‘水匪劫掠’，死无对证。”沈墨卿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不仅如此，”赵天翊眼神锐利，“他们还想借此，将办案不力的罪名，扣在你头上。漕运案是你一手主查，如今闹出如此大乱子，死伤惨重，国粮受损，一个‘急功近利、逼反匪类’或是‘查案不慎、走漏风声’的罪名，足以让你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甚至…万劫不复。”

沈墨卿沉默。他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对方这是阳谋与阴谋并用，不惜制造惊天血案，也要将他彻底打落尘埃。

“世子为何告诉我这些？”沈墨卿抬眼，直视赵天翊。此刻的赵天翊，身上没有半分纨绔之气，只有属于猎食者的冷静与锋芒。

赵天翊与他对视，良久，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因为，他们的刀，这次也想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