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慕怀清而言，他自己便是后路。

原来他们就是一人啊。怪不得他们虽然性格不全相同，但气质如此相似。

怪不得自己很快就适应了他的生活。

百年不是轻易过去的，这中间经历了什么？

这样想着，慕怀清已下了望乡台。

忘川河边。

河水呈血黄色，中间缠绕扭打着数不尽的虫蛇鬼蚁，一张胎儿的脸扭曲着爬上了岸，转眼又被几根枯瘦无肉的手臂拉下了水，带起了一阵腥风血水。

那张脸又浮出了水面，向前游去，慕怀清这才看清胎儿的脖颈以下已经被吃的只剩下一根脊柱了，胎儿游到了一个女鬼旁边，叼住了女鬼裸露的胸脯试图吮吸。却被女鬼一手拍死了。

忘川河里都不是什么善茬，基本都是穷凶极恶只能走奈何桥下层的鬼，此地凶险异常，满是煞气。

慕怀清叹了口气，走上了奈何桥，桥头站着孟婆，陆陆续续有亡灵经过，慕怀清等没有人了，才向孟婆走去。

孟婆笑着说：“公子，来碗汤吧，不喝老身的汤，可是投不了胎的。”

“来喝吧，前尘忘尽，再入轮回。下辈子投个好胎。”

“婆婆，我不喝汤。”慕怀清说。

“小公子，奈何桥可没有不喝汤的规矩。”孟婆愣了一下，还是递了一碗汤过去。孟婆汤是出了名的鲜美，闻到后慕怀清不禁一阵出神。

传说孟婆汤是由人的眼泪熬成的，一辈子的情绪，都在一碗汤里了。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一份属于自己的酸甜苦辣。再经历过一次后忘却，其实也算得上再无愿求了。

恍惚间，慕怀清看见了自己生前的景象，看见不知道在哪个初冬里，麻雀扑棱棱地飞上没有枝叶的树梢，江月风踏着灰色的旧石砖向他走来，吐出的气化成一阵阵白雾。

他自己也笑着呵出了一团团白雾，他身上披着毛皮大氅，脖颈处簇拥着一团柔软的毛，可还是有些冷，江月风握住了他的手，手心温热。

他们那时还是朋友，可他们早不该是朋友了。

感情的事就那样被耽搁了下来，他们两家的事太复杂了，牵涉的人也许还不止他们两家……

他没办法保证和江月风的未来会怎样。

慕怀清推开了汤，眼里微微有些潮湿。

“孟婆啊，我真的不能喝，我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我还有深爱的人在人间。”

孟婆笑了笑：“我当然见过世间很多痴情儿女不愿喝汤的，那这样吧，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你跳下去这忘川河，受上一千年折磨，便可以去寻你心爱的人了。”

“只是婆婆，千年过后，我还能记得这一切么。”

“不一定，这本就是个赌注，记得便去寻人，不记得也无法。”

“婆婆，可我听说有个地方，几十年便可带着记忆再入轮回。”

“小公子，那种地方，一般人是去不得的，那是忘川水的中央，凶险异常，是普通忘川河水的数倍危险，确实几十年后，感念你心诚，会放你去轮回，可你真的能抗过那几十年么。”

慕怀清向孟婆鞠了一躬，道：“多谢你。”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身姿很好，背影甚美，淹没在了忘川河的血色之中，孟婆还是在微笑，她看了慕怀清最后一眼，便又开始了卖汤。

慕怀清淌进了浑浊而飘荡着血色的河水里，无数奇形怪状的灵体立刻缠绕在他身上，那些虫蛇拿他这有灵气的没办法，倒是避得远远的，他现在是鬼，但有实体，也会受伤流血，痛苦难当，感觉与常人几乎一样。

不过是无论灵体如何残破也不会彻底消散，总还是能恢复的。

河水冷的刺骨，比他自己的温度要低很多，两个慕怀清都能感觉到，身上缠满了冤鬼，反抗无用，慕怀清任由他们拉扯，血色的河水漫过了整个人，却不会有窒息的感觉。

身上阵阵被噬咬的或大或小的疼，周身都是黏腻滑凉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着血和泥沙的腥味，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只大鬼，虽然吓退了身边的小鬼，可慕怀清还要在血浪挣扎着躲过它们，躲不过，灵体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样的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真的太难熬了，连带着新来的慕怀清，也要受同样的痛苦。

太难熬了，脑子难以思考，这样的环境下，忘记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可他不会忘记。

有的人，有的事，不能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到一个熟悉的人。

“谭秋生，你也来了？”

“嗯，我来等我的将军，这里花的时间少，我就不会忘了我们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