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时候，菲戈在包厢门口等她。三月份菲戈跟着蒋天去了国外开拓市场，直到七月初才回来，中间她们虽然时常有交流，但截止到今天前也没见过面。

几个月没见，菲戈依旧亮眼。粉色齐耳短发，带着框架眼镜，圆脸中和了多年阅历所带来的浑身锐利，笑起来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而这也正是她最危险的地方。

蒋天喜欢谈合作的时候带着菲戈，自是清楚她内在的杀伐果决和处事圆滑。有她在，蒋天几乎没有谈不拢的合作。

这次她没想到菲戈会来，因为这件事往前再追溯四五年也只是她跟蒋天两人的事。

“柚清。”菲戈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迎了两步抱住她。

“好久不见。”江柚清反过来也搂了她一下，调笑道：“几个月没见，瘦不少。”

“别贫了。”菲戈揽住她的肩膀上前，“老板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江柚清推开门走进屋里，桌上的菜都摆好了，她扫了一眼看样子都是蒋天按照贵的点。

“学妹，你来了。”在听到开门声的一瞬，蒋天脸上挂起笑起身。

“学长。”江柚清看着面前西装革履满身酒气的男人，应了声，话里没什么温度，随便找个位置落座。

蒋天是江柚清的老板，同时也是她的学长。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她凭借系列连载短漫在微博上小有名气，积累了二十多万粉丝。后来大四毕业那年蒋天通过她的老师找到她，希望她能跟他合作共同搭建一个公平福利又好的新平台能让所有热爱画画的人可以放开了画。

当时国内看漫画的平台几乎要被“漫匣子”这一家垄断，因此每年都有不少画手，特别是刚出校园的学生选择与它签约以便能获得更多曝光，但是大家都没想到签约后平台会仗着势大搞各种幺蛾子。

“漫匣子”平台方会让画手先画一部原创漫画并给它全网推流，如果市场反响好，那么下一部作品他会帮你安排小说改编。当然你可以选择同意或不同意，但如果不同意你在平台接下来所画的全部作品几乎没有曝光，这变相意味着你被雪藏。与平台签署合同，签的是人，而不是作品，除了平台你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发表你的漫画。

画小说改编漫画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甚至七八年，很多原创漫画家不太喜欢画小说改编漫。一般能改编的小说几乎都有读者基础自带流量，越越火的小说所带来的流量越多，可这也反相束缚了画手，人物形象已经被读者圈定，怎么画都会被骂。几乎从第一话开始画手就会受到与漫画结束时间等长的谩骂。

在精神压力和身体压力双重折磨下，很多画手都会中途放弃换另外一位画手顶上，但放弃的后果就是此后所有漫画在平台曝光极少。更不必说那些一开始画原创漫画都没有起色的画手，待遇更是凄惨。

即便这样为什么每年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去签约，自然是大家向往平台高层画手的待遇。但从底层到高层，天赋努力机遇以及画手自身的抗压能力缺一不可，现实里大部分人久居底层最后会选择放弃漫画家的职业。

一部定生死，两部定未来。

江柚清不喜欢这个机制，所以哪怕当时“漫匣子”这个平台看中她的粉丝基础主动朝她递橄榄枝，福利待遇直接都是中高层画手的标准，她也没直接答应。

蒋天是“漫匣子”平台不公平的遭遇者，所以当他带着给所有漫画家一个公平的旗帜出现在江柚清面前时，她开始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一连找她几次后，她决定与蒋天好好聊一聊。当时蒋天，娟子，二丫和她，四个人畅谈了一夜，越聊越投机，最后大家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一拍板决定共同创建一个平台，而这个平台就是现在国内最大的漫画平台“原镜”。

最初创办的初衷是好的，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努力帮助小画手，更要让所有喜欢画漫画的人可以画自己想画的。

可什么时候它就变了呢？变得跟“画匣子”一样冷血。

江柚清看着对面衣冠楚楚，久被名利场侵染，随口就能侃侃而谈大道理的蒋天，当初那个眼里一股莽劲，说要给所有人公平的人彻底消失了。

“学长，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大道理。”江柚清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嘴，开口：“合同摆在那里，按照约定时间明年五月就自然解约了。我不打算续约，这已经跟菲戈说过了。”

“学妹，别着急拒绝啊。”

蒋天拎着红酒瓶过来要为江柚清斟酒。江柚清看了他一眼，手掌盖住红酒杯的杯口。

疏远阻挡的举动让蒋天莫名感到烦躁，他扯了扯喉间领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学妹，学长给你倒酒也不行？”

菲戈在场，江柚清不愿把事情搞僵，缓声说：“喝酒误事，我们先谈正事吧。”

“正事，什么是正事，我们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喝一杯也不愿意？”蒋天不肯罢休，咄咄逼人。

江柚清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直接把杯子倒扣桌上，抬头睨他，“学长，你忘了当初我们几个到处拉投资，接二连三的喝到胃出血进医院，那个时候你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蒋天手一顿，僵在原地。

江柚清没理他，自顾自的带他回顾，“你说，以后只要你在的场合，我们几个想不喝就不喝，谁都不能强迫我们。没想到，这话你都忘了。”

“我……”蒋天开口想要道歉，红酒瓶却被他失手摔到地上。

红酒洒了一地，江柚清低头看着溅了满裤脚的酒渍，没什么表情。

菲戈走过来扶失神的蒋天坐下，略感歉意地替蒋天说话，“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老板是刚才上个场子赶过来，喝多了，话也有失分寸，你别介意。”

“没事。”江柚清情感分明，她对蒋天的情绪不会牵扯旁人。

“那柚清，现在我来代表平台跟你谈解约这件事。”菲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认真道：“根据合约规定，你还不能解约。”

江柚清眉头微蹙，问：“为什么？”

“合同上明确写了你的解约条件是一共需要为平台创作至少五部爆款作品，爆款标准为单部作品需要是我们月度、季度和年度畅销榜前三，并且这些作品都要在平台总畅销榜前十。解约当年如果不满足解约条件，签约自动延续三年。”

菲戈公事公办，从包里掏出合同摆在江柚清面前。江柚清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几遍那几行字，扶额笑了出来。

霸王条款，简直无语。

几秒后，江柚清站起来，攥紧桌子上的合同直接甩到蒋天面前，冷声道：“蒋天，该说不愧是你吗？怪不得娟子要走，二丫也要走。处处算计别人，谁还愿意跟你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