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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胡老板进京 > 第7章 茫茫(7)

第7章 茫茫(7)(1 / 1)

 第7章 茫茫(7) 大妙很生气,想站起来质问母亲,那你说怎么办?可是那愤恨在心底打了滚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她讨好地说:“妈妈,我知道我对不住我爸,更对不住您和小明小玉,可是爸爸走了,即使您要了我的命他也回不来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噌地坐了起来。大妙知道又坏了,母亲又抓住了她话中的把柄。果然,母亲说:“谁想要你的命了?谁敢要你的命?只有你要别人的命呀!你要了你爸的命不要紧,你这还想要我的命,我这命比你爹的命还贱,你要吧,啊,你要吧。”说完就冲过来,大妙吓得赶紧躲开,母亲没想到大妙会躲,想缩回已经来不及了,一头撞在墙上,血顿时从额上流了下来。小明小玉吓得嚎啕大哭。这时她倒冷静了,赶紧抱住母亲。母亲自己也害怕了,闭着眼睛哼哼着。她让小明小玉扶着母亲,自己出去找来人,把母亲送到了医院。伤口并不大,医生只是给消消毒,做了简单的包扎。母亲头上包一圈白纱布,样子有些可笑。大妙托人找了一辆小三轮,从医院里出来,想让母亲坐上去,母亲拒绝了。她拧着脸说:“我不坐。”大家说:“坐上吧,挺远的。我们拉着你。”母亲说:“我的头被自己亲生女儿打破了,她现在不是还没有打断我的腿吗?我自己能走回去。”大家就过来劝,母亲执意自己走回去,坚决地说:“谁也别说了,我就是要自己走回去,让那个死丫头给我带路。”大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样惩罚自己的女儿,想劝,可是,一想到这娘俩从村里走过的样子就有些滑稽,这是村里百年不遇的戏景,真是想看看那是什么样子,就假意规劝了一下,不再坚持。大妙知道了,母亲是想让全村人知道,她伤害了母亲,母亲要让她在全村人面前丢丑。

这是她无数次走过的路,上学时走过,下地时走过,哭时走过,笑时走过,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条路有什么特殊。可是今天,她从这条路走过的时候,才发现这哪是一条通向家的路呀,这分明是要把她送到鬼门关呀。风呼啸而过,在她的脸上、身上留下无数伤口。一些枯干的叶子打着滚旋转,土灰色的房子里射出一道道目光,剑一样刺向她。她觉得自己的腿没了,自己是用膝盖血凛凛地爬着;心没有了,被母亲一刀子一刀子挖去了;眼珠子没有了,眼前漆黑一片,一个人孤寂地晃荡在无边的汪洋中,找不到头,看不见岸。她伸出手,可是,她什么也抓不住了,一切都离她而去了。她一定是走了很久,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头顶上升腾起白色的雾霭,又迅速在空气中消散,她觉得自己终于走到尽头了。

进了家门,她一头栽在地上,她嚎啕大哭着对母亲说:“妈,我是你亲女儿啊。”那哭声把村里人的心撕碎了,拽疼了,扯醒了。大妙的头在地上不停地撞着,人们怎么拉她都不肯起来,许多人都跟着哭,大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起不来了。

有人已经把大发叫过来了。大发正看见大妙在地上跪着,额头已经磕出淤血,紫滟滟地一大片,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刚想冲过去质问母亲,早有村里人拉住了他,大家劝解着,让他把大妙接回自己的家。

大妙死过去一样躺在床上。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这么长时间,什么波浪都经历了,大妙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大发有些害怕,生怕出什么事,一直守着,可是架不住年轻嗜睡,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大妙看着黑洞洞的屋顶,心就一直沉,沉到无底洞。终于,她听到了那女人的哭声,她觉得再也不怕那女人的哭声了,今天晚上她是在等着那女人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夜夜来到这里,在自己身边哭,她像自己一样对人间绝望吗?她不,她一定没有绝望,如果绝望还有什么好哭的。大妙想,如果我死了,会跑到别人窗下哭吗?我不会哭,我没有什么可哭的,我活着的时候已经哭够了,再也不愿意在人世间哭了才去死,才去用死解脱,如果连死都解决不了活着的绝望,何必死呢。想到这里,她竟然有些轻视这个女人,既然死了还要哭哭啼啼,当初何必死呢。那女人根本不理解她的心理,一味在窗前哭,哭声就悠悠荡荡地,晃出一条细软的线,牵着大妙走出屋子。那女人站在枣树下,瘦瘦长长的,灰白色的裙子,风呼呼吹过来,那裙子却纹丝不动,像是粘在女人的身上,也像那衣服就是女人的身体。大妙这才想起鬼是不应该有身体的,它只是一个魂魄,一缕烟尘,甚至什么也没有,只是一腔怨愤、一点惦念或者其他放不下的牵绊。大妙放不下什么呢?放不下小明小玉,他们没了父亲,没了姐姐,他们怎么活呢?可是姐姐实在活不下去了呀。她反复祷告,希望有什么神灵,让小明小玉少受些苦,自己管不了他们了。想到小明小玉,她的脚走不动了,那道门槛突然长高了,拦着她,不让她过。小明小玉的模样、他们叫姐姐时的声音、他们手拉手上学时的样子,竟然刀子一样划过她的心,疼得她弯下腰,捂住胸口不住地战栗。她放不下他们呀,他们还那么小,他们需要她,她还要供他们上学,让他们考出去,过上好日子,她走了以后,谁还能供他们上学,他们还能过上好日子吗?想到小明小玉会受苦,她再也不能犹豫了,挣脱了那女人的白线,返身往屋里走去。那女人的哭声突然加剧了,声音冷飕飕地打在她的头上、脸上,她怔怔地看着女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正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有人说:“你过来吧,你过来就没有苦了。”那声音像有巨大的磁力,吸着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呼啦啦地飞起来,她的身体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拽住了。

“你过来吧,过来你母亲就不会骂你了。”那女人忽然说。她看到有很多东西劈里啪啦落在地上,像是星星,像是风吹落的枯枝,像是一只只突然死去的鸟,她惊愕地注视着这些从天而降的东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女人说:“他们是你上辈子的孽,今生你还不完的,你死了就都清了。”

那女人的脸隐在黑暗中,白晃晃的,看不出眉目,她那么执拗地等着她。大妙觉得她说对了,不然,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

“过来吧,过来你母亲就找不到你了。”那女人接着说,她的语言似乎挂在树上,这时候一个个飞过来,击中了她,打倒了她。她不能见到母亲,她一想到活着会见到母亲就浑身发抖,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再见到母亲。让母亲活着吧,只要她好好待小明小玉,别再伤害小明小玉。自己的死一定能够警醒她,她再也不会这样对待小明小玉了。如果自己的死能让妈妈爱小明小玉,从今以后小明小玉能学好、能过好,自己死了也值呀。她也想到大发,可是她觉得大发牵不住她的心,大发不用她管,自己牵挂的只是小明小玉,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没有了。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地迈过了那道门槛。那女人拿出了一个白色圆圈,两只手举着,说:“把头伸进来,伸进来你就没事了。”大妙听话地把头伸进去,那圆圈突然收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用手拼命撕扯着,可那圆圈越收越紧,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胸腔里火焰滚滚。她想喊叫,可是喉咙里堵了一条火热的大蛇;她的腿用力踹着,她一定踹到了地狱的门,竟然硌疼她的脚。可是她越挣扎,脖子被勒得越紧,慢慢地,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融化了,轻飘飘地从地面上飞起来了,天地间一片银白。她觉得什么都变成了轻,那种没有丝毫重量的轻,连她自己,都成了那种银白色的、没有温度和味道的轻。她知道自己解脱了。

大发睡觉的时候做梦了。他梦到他和大妙去上学,可是,转过一条河的时候,大妙不见了,他在后面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一着急就醒了,发现大妙真的不见了。他急忙出来找,推开门,满院子的雪,冻得他一哆嗦,一眼看见大妙在院里的枣树上上吊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妙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医生打了强心针才抢救过来。医生说,真悬呀,晚来一分钟也活不了。

村里来了不少人。人们告诉大妙说,这房子以前是大发的姑姑住,他姑姑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国民党军官私奔过,不知道为什么,那军官后来不要她了,她就一辈子独身,25年前就在这棵枣树上上吊自杀了。有人一推算,她死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九,大家后背都一阵冰凉。大发的母亲就骂骂咧咧的,说死了都讨人嫌,还不快找个地方托生,在这里胡作非为。小明小玉来了以后,姐妹三个搂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多少年后村里人一提起来都眼泪汪汪。大妙的母亲始终没到医院里来,大妙出院以后去看母亲,母亲看见她进来没说话,进屋坐在床沿上,大妙发现母亲没有揪痧,脸上也瘦了一圈,禁不住流下泪来,大妙的母亲也哭了。

十四

那天下了一夜的雪,雪花铜钱一样大,村里人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飘飘扬扬地雪把小村子的一切都埋没了。白花花的世界里,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空旷,树没了,房没了,路没了,人也躲起来,找不到了。大妙似乎觉得大雪是通往死亡的甬道,轻飘飘,冷冰冰,既给人安宁,又让人绝望。从那以后,大妙说不清自己对雪是什么情绪,有几分迷恋,也有几分厌恶,只要一下雪,她似乎就又一次听到那女人的招引一样,勾起她对困苦生活的苦涩记忆,所以,总体而言她是不喜欢下雪的。那些天老天好像一个不愉快的人,故意要把情绪宣泄到极点,一直下雪。大妙出院的时候,雪花飞飞扬扬地落在她身上。大妙不去管它,任那雪花在身上融化、结冰,就好像接受命运给她的一切磨砺一样,接受这冷酷的一切。那几天她想好了,既然活过来了,以后不管是怎样的日子也要忍着、活着、熬着,接受吧,就从接受这雪开始。

大发想过搬家,可是,又没处去,就趁大妙不在的时候把枣树刨了。大妙倒觉得无所谓,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命,怨不得其他。院子里的积雪堆在墙边,中午太阳一热就化得湿漉漉地,自家的鸡和别人家的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些干柴、砖头之类的东西东一堆西一堆的,小院子怎么也利索不起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十年寒窗,可是面对这个怎么也扫不净的院子,知识真是没有力量。

刚过年,人们没有什么农活,村里人能玩的会玩的都在玩。打麻将、推牌九、打台球、打升级等等,即使最勤快的人这个时候也要轻松几天,只要不饿着鸡牲狗活就行了,村子里显得格外清静。大发也出去玩了。大妙不愿意玩,也没人和她玩,她似乎和别的小媳妇没什么两样了,穿着家做的布鞋,三天两天不洗脸。不去玩,她就忙忙活活地清点小卖部里的货品,看看缺什么,该进什么。正折腾着,进来一个顾客,要一盒吉庆烟。她正忙着,头也没抬,就拿了烟递过去,这顾客给了十元钱,她接了钱,想给找零钱,对方说:“不用找了。”她这才抬起头,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李猛。

大妙不知道自己见到李猛是什么心情。她离开学校以后不愿意见到同学,也不想打听同学的消息,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李猛。李猛比以前高了,也黑了,站在她面前显得很沉稳了。大妙不知为什么,不敢看李猛的眼睛,她的目光只要一碰到李猛的目光心里就发酸。李猛显然也没有想到是她,他见她刚过年就穿着上学时的旧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可是已经过时,不成样子。她的脸色是灰黄的,已经有些农村人常有的那种土色。她头发乱蓬蓬的,她的店里卖头花,自己却胡乱扎了一条黑皮筋,显然是舍不得。手指甲里塞满垢物,手已经很粗糙,手背冻得红肿,一道一道地裂着口子。骄傲已经从她的目光里退去了,剩下的是慌乱、窘迫、绝望和焦灼。李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己初恋的女人。他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希望自己爱的女人和别人能过幸福,但是,他也不愿意看见大妙成了这个样子。他说:“大妙,你不能这样。”

李猛看见大妙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知道大妙不能就这样下去,他觉得大妙过这样的生活是不对的,可是,大妙该怎样,还能怎么样,他不知道。

大妙已经被李猛眼睛中流露的东西给伤了。那目光里是什么?大妙说不清,后来过了多少年,她依然说不清。但是,那目光就是让她信赖,让她心酸,让她觉得自己委屈。还有那句话……“你不能这样。”还有比这更知冷知热的话吗?大妙觉得没有比这句话更打动人心的了。她不好意思让李猛上屋里坐,可是,人家既然到了家门口,不让到家里显然不合适。李猛看出她的意思,就主动说:“我还有事,着急走,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以后还来。”

“喝口水再走吧。”大妙说。

李猛说:“不了,我们跑车,车上有。”他走到门口,又回来了。他头也没抬,说:“我还要一盒石林烟,路途远,犒劳一下自己。”说完把钱放在简易柜台上。大妙的心一下子软下去,迟疑着,说:“李猛,你不用这样。”

李猛说:“真的,干我们这个,危险着呢!不能亏了自己。”说着,就露出他以往的嘎样,跟真的似的。

大妙没有理由不给他拿烟,就拿了一盒石林烟。李猛接了烟,顺手拿了一把泡泡糖,说:“这回再找钱就赔了吧?走喽。”他故作轻松的样子让大妙哽咽难言。大妙没说话,看着李猛弯着腰走出去,自己伏在柜台上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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