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即修行,当下即道场。
走到半山腰的平台,我又停了下来。坐在那块石头上,再看县城。
夕阳已经西斜,给县城的屋顶镀上一层金红。炊烟开始升起,一缕缕,在暮色中袅袅婷婷。街道上,下班的人流、放学的人流交织,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那些声音依然听不见,但能想象——母亲的呼唤,孩子的嬉笑,自行车的颠簸,锅碗瓢盆的碰撞。这是人间烟火,是生命最本真的律动。
而我将回到那里,投身其中。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多重身份撕裂的少年。我将是一个整合的、清醒的、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战士。
技术、商业、艺术、情感……这些不是负担,是武器,是盔甲,是我在这个时代书写自己故事的笔墨。
重生不是作弊,是第二次机会。让我有机会把前世未能走完的路,走得更稳,更远,更深刻。
如此而已。
起身,继续下山。脚步轻快,几乎要跑起来。
回到山脚,解锁自行车。骑上回县城的路时,夕阳正好。风迎面吹来,带着田野的气息——稻茬的焦香、泥土的湿润、远处村庄飘来的炊烟味。
远处县城的轮廓渐渐清晰,那些熟悉的、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仿佛也在风中隐隐传来。
但那不再是让我烦躁的喧嚣,而是一种生动的、值得我投身其中的生命的律动。
我回来了。带着一颗被山泉洗涤过、被哲思淬炼过、依然年轻却沉淀下几分通透的心。
路还长。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每一步,我都会走得更稳,也更清醒。
不再只是为了那个已知的“终点”,更是为了脚下这条独一无二的、正在被我亲手开辟的“路”。
而这条路本身,就是意义。
回到县城时,天已擦黑。
街灯刚刚亮起,光线柔和,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暖黄。我推着自行车走进巷子,邻居王大爷正坐在门口剥花生,看见我,抬起头:“浩彣,爬山去了?”
“嗯,去北山转了转。”
“好啊,年轻人是该多动动。”王大爷笑着说,“不过天黑得早了,以后早点回来。”
“知道了,王大爷。”
回到家,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母亲正在炒菜,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清脆。姐姐在客厅做作业,台灯的光晕温暖。
“回来了?”母亲回头,“洗手吃饭。排骨炖好了。”
“好。”
我把自行车停好,走进屋。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里在放新闻联播。他看了我一眼:“山上有趣吗?”
“挺清净的。”我说,“遇到个老和尚,聊了几句。”
父亲点点头,没多问。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不过度探询,但你知道他在听。
吃饭时,姐姐兴致勃勃地讲今天学校的事:“我们班数学老师换了,新来的老师讲得特别好!今天讲立体几何的向量法,我一下子就听懂了!”
“那不错。”我给她夹了块排骨,“新方法掌握得好,也要把基础方法巩固好。高考什么方法都可能考。”
“知道啦。”姐姐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母亲看着我,忽然说:“浩彣,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
“有吗?”
“嗯。眼神更定了。”母亲说,“前阵子你虽然也在做事,但总觉得有点……飘。今天看着踏实。”
我笑了:“可能爬山爬累了吧。”
但心里知道,母亲说对了。
山寺一行,就像给一间积满灰尘的房间开了窗,让新鲜的空气和光线涌了进来。灰尘还在,但不再压抑。
饭后,我回到房间。没有立刻开电脑处理工作,而是拿出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装着金院长和各位老师给的资料。
翻开程丽婉老师的训练摘要,这次读的感觉不同了。不再只是机械地记步骤,而是能感受到文字背后那个人对声乐艺术的热爱与虔诚。她的字迹刚劲,每一笔都透着认真。
翻开刘老的戏曲谱例,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字注解,此刻读来也不再是枯燥的技术说明,而是一位老艺术家毕生心血的凝结。他在“海岛冰轮初转腾”旁边写的那句“‘腾’字尾音上扬,气息托住,似断非断,余韵袅袅”——这哪里是教唱歌,这是在教如何用声音作画,如何让每一个音符都活起来。
我坐下来,摊开空白的五线谱纸。
铅笔在手中转动。脑子里回响着今天老和尚的话,也回响着金院长的教导,还有那些专业的点评、真诚的掌声、山间的风声、寺院的钟声(虽然我并没有听到钟声,但想象中应该有)……
笔尖落下,画下一条旋律线。
不确定它会通向哪里。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开始写了。
窗外的夜色渐浓,县城的灯火在秋夜中温暖而坚定。远处网吧的方向,那簇“星火”依然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