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不辞!”蒙和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金令。
是夜,京城的寂静变得格外可怕。
刚过辰时,所有商户便急匆匆上门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熄灯灭火,仿佛黑暗中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整座城市如同一座空城,只有风声呜咽。
打更夫老王头裹紧了衣服,敲梆子的手都在发抖。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各方神佛的名号,眼睛惊恐地四处乱瞟。
忽然,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额头正中。
“嗯?”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光一看——指尖一片刺目的猩红!浓重的、新鲜的铁锈味冲入他的鼻腔。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脖子如同生了锈的齿轮,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
石牌坊的横梁上,一具新鲜的无心干尸如同破败的玩偶般被悬挂着,一根粗糙的麻绳勒在其干瘪的脖颈上。
胸口那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下方,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慢慢凝聚、拉长,然后——
“啪嗒。”恰好滴落在老王头圆睁的瞳孔上。
世界瞬间被蒙上了一层血膜。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他的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又死人了!!!鬼!有鬼啊!!!”他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向街道尽头,正迎上闻讯疾驰而来的蒙和与一队禁军骑兵。
火把的光芒将石牌坊照得亮如白昼。两具干尸,同样的死状,同样的恐怖。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位办案人员的心头。
大理寺内灯火通明,宋丞的眼圈乌黑,声音沙哑:“查!给本官掘地三尺也要查出线索!”
经过彻夜不眠的排查拷问,两名死者的身份和生平终于浮出水面。
右统领回禀:“第一名死者李大,家住城西三元里,是一名赶尸人,专司处理无名尸首。但此人心术极其败坏,常窃取尸体随身财物,更…更有甚者,若遇容貌尚可的年轻男女尸身,便会行那□□亵渎之举!邻人曾听闻他狂言‘既是我送他们入土,他们以身相报,拿些钱财,也是天经地义!’实乃人间败类!”
左统领接着汇报:“第二名死者卢大,乃城中屠户,鳏居。其人性情暴戾吝啬,锱铢必较,虽买卖足斤足两,但言语刻薄,与四邻关系极其恶劣。其三年前,其妻在河边洗衣失足落水,只因平日人缘太差,无人愿在那时段近其左右,导致呼救无援,活活淹死……”
蒙和眉头紧锁:“两人看似毫无交集?”
“目前看来,唯有品性皆恶这一共同点。但深入追查后发现,他们二人遇害前两日,都曾去过一个地方——‘万象楼’。”
“万象楼?”蒙和眉头紧蹙,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桌上的城防图,“这名字听着便透着一股邪气,究竟是什么来路?”
左统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道:“将军明鉴。若说这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安乐楼’是以佳酿仙乐、霓裳羽衣闻名,那这‘万象楼’,便是以‘人’著称——不,是以‘美人’为招牌。据说那里网罗了天下各地的绝色,无论您偏好何种类型——是柔情似水解语花,还是泼辣鲜活小野马,是莺声燕语小鸟依人,还是温婉可人乖巧柔顺……只有您想不到,没有他们找不到。京里那些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但有所好,无一不被吸引而去,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那是家常便饭。”
蒙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此招摇,岂不是公然抢夺安乐楼的生意?背后是谁如此大胆?”
“将军,他们并非开在京城之内。”右统领接过话茬,语气凝重,“其巢穴建在前朝废弃的皇城遗址一带,那里早已不受王法管辖,自成一方天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地势更是错综复杂,暗道密布。朝廷几次想插手都无功而返。他们给那地方起了个名号,叫‘无忧市’,意思是只要踏入那里,便可抛开一切烦恼,无忧无虑。”
“无忧市?”蒙和冷哼一声,“只怕是无法无天之地!如何进入?”
“入口极为隐蔽,”左统领解释道,“需在夜半子时,到城东三里外的黑松林里,寻找一块半人高的墨黑色怪石,石上以朱砂刻着‘无忧市,来此无忧’八个鬼画符般的字。沿着石头所指的方向,在迷雾中穿行约莫半个时辰,方能抵达。那地方……说来也怪,看似人人皆可去,但若无人引路或不知内情,根本找不到入口,仿佛那路口只对有‘缘’人、或者说有‘欲’之人敞开。”
蒙和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一跳:“立刻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所有关于万象楼和无忧市的消息!绝不能让这等妖邪之地的名号在百姓间流传,引起更大恐慌。对外统一口径,就说凶手已在缉拿,让百姓安心。此外,加派夜间巡逻的人手和班次,尤其是偏僻巷弄,我要看到禁军的火把彻夜不息,务必保证不能再发一案!”
“是!”两位统领抱拳领命,快步退下。
书房内刚刚恢复寂静,门便被轻轻推开,一袭青衫的清弦缓步走入,目光扫过蒙和紧锁的眉头:“看你这副神情,可是有线索了?”
“线索是有,却更让人心烦。”蒙和叹了口气,将刚才听闻的消息简述一遍,“所有迹象都指向那个鬼气森森的万象楼,但是……”
“但是……你既想亲自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又担心手下儿郎们卷入过深,折损在里面,无法向他们家人交代。”清弦一语道破了蒙和心中的纠结。
蒙和沉重地点了点头:“知我者,清弦也。那地方听起来就绝非善地。”
清弦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万象楼的存在,阁主早有所耳闻,曾暗遣影卫调查,但所得甚少。其楼主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真容。如今明面上掌事的,是一位被称为‘璎夫人’的女子。此女手段之狠辣,超乎想象。”
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告诫:“楼内规矩极大,无人敢犯。曾有江南巨富之子,自恃身份,醉酒后强行要拉一位一等花魁入厢房作陪,坏了‘非邀不得近身’的铁律。结果……当场便被楼内护卫废了双手双足的筋脉,连……男人根本之地也被彻底毁去。事后,那富商家族竟不敢追究,此事不了了之。”
“楼中规矩?花魁还分等级?”蒙和捕捉到这些关键词。
“不错。”清弦颔首,“万象楼将楼中女子分为三等。最高一等,仅有五位,号称‘五绝’,不仅容貌倾国倾城,更是琴棋书画、歌舞技艺样样精通,谈吐见识不凡,既能做红颜知己,亦可为笼中金雀。第二等,约十五人,或许不擅文墨,但歌舞技艺必有一项冠绝群芳。第三等,则皆是容貌上乘的年轻女子,虽比不得前两等的才情色艺,但其中任意一人放到京中其他花楼,都足以担当花魁之名。”
“而其规矩也与此对应:三等女子,宾客可依价挑选,无需预约。二等者,需提前三日预约,姑娘们会将自己的名牌和一夜的‘缠头之资’悬于楼前水牌上,有意者需将自己的画像、家世、生平喜好等详细写成名帖递入楼中,由姑娘们亲自挑选合眼缘的客人。三日后公布结果,中选者奉上金银,方能登堂入室。至于那一等的五位……”清弦顿了顿,“需提前一月递帖预约,能否得见,全凭姑娘心意,强求不得。”
“还要写下生平经历?若我胡乱编造一个呢?”蒙和觉得这规矩既古怪又严苛。
“万万不可。”清弦摇头,神色严肃,“据说楼中有着难以想象的情报网络,能迅速核实真伪。一旦发现伪造,此人及其家族将被永久列入万象楼的黑名单,此生休想再踏足无忧市半步。至今为止,几乎无人敢挑战这项规矩,因为后果……无人愿意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