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日亲眼所见,他始终不愿相信,师尊再也回不来了。
一瞬间万般心绪涌上来,直逼得他涕泗横流,那把剑他认得,师尊带他逃离战乱城池的那天,脚下就是这把剑,银白的剑身,金纹涌流,名曰金日。
师尊说,等他回来,就把这把剑传给裴清寂。
彼时裴清寂已有流月剑,看不上金日,只道金日配色俗气,与自己不相配,气得金日的剑灵出鞘来干架,师尊也跟着捣乱,一师一徒在院里打了个百十回合,难分伯仲。
自这一架,师尊彻底放下心把青寰峰交给裴清寂,不日便撂挑子云游去了。
再见之时,依旧是那把金日,剑身却长满了师尊的血肉。
金日感应到他,发出阵阵嗡鸣,流月亦是银光闪烁,遥相辉映。
“师尊……”季屿霄不了解他们师徒的故事,不知从何开口安慰,只替裴清寂擦干眼泪,把人抱在怀里,让他安心靠着。
裴清寂向来在外人面前维持体面,额头上多了个牙印都要拿抹额盖着,如今当着青城山众道士之面哭成这样,可见心中悲恸之深。
周遭道士劝也不是,催也不是,干愣着着急,季屿霄使了个眼色,方才与他们搭话的小道士心领神会,劝了众师兄师叔暂离。
一时间天地寂静,悲风苦雨。
许久,裴清寂才轻轻推开季屿霄,自己直起身。他拔出流月剑,念了句咒语,把剑一插,坚硬的山石在利剑面前登时如泥巴一般软,轻易便被穿透。
流月剑直挺挺地立着,威风无比。
它与金日挨得极近,两柄剑一金一银,一日一月,仿若合该如此亲近。
“流月暂能压制煞气,我们得和那些道士一同加固封山阵。”裴清寂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拉着季屿霄朝山门走去,道士们都等在那后面,听裴清寂要作封山阵,忙点头答应。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法坛已备好,各宗大法器由道士持着,分散地站在山路两旁,满脸凝重。
裴清寂立于阵法中央,二指并作剑指,口中吟诵咒语,以身周转天地灵气,借此加固封山阵法。
他本是胸有成竹,毕竟是师尊以命炼制的封山阵,绝不会有松动,只要师尊的魂还在,大魔不应该有出逃的机会。
可周身灵力不断被阵法抽走,大阵枯竭日久,为了镇魔,需得拼尽全力丰盈自身灵力,这样一来,饶是裴清寂也经不住这般贪婪的吸食。
鹤丰已半步踏入化神境,为了封魔,他将自己的魂与剑魂融为一体,按理说人剑合一本该威力无穷,区区封山阵应是手到擒来。
如今不但大阵虚弱,师尊的气息也感知不到,只余下金日的剑魂仍在苦撑,岌岌可危。
阵法若有师尊魂魄滋养,怎会落得如此境地?除非……师尊的魂在这百余年间被大阵蚕食了个干净。
这阵法底下,到底压了个什么东西?
脑中的弦一断,气息岔了一脉,猛地震出一口血。
“师尊!”季屿霄疾奔入阵法,一把扶住裴清寂,“怎么回事?”
裴清寂擦去唇边血:“无妨,你去外面待着。”
“我不走!我来帮你!”季屿霄不肯离开,那抹鲜红实在太过扎眼,上辈子,也是这样一抹红,在他得知裴清寂心脉枯竭时日无多哭得肝肠寸断之际,如一把刀子捅进他心头,一瞬鲜血淋漓,分不清是谁的。
裴清寂见他执着得怪异,知他被这口血吓到,便由着他靠近自己。
阵法中央的人要给大阵供给灵力,裴清寂已是元婴境,尚能撑住,季屿霄说到底只是个结丹境,他怕这个傻子被大阵给吸干了。
他有意占据阵眼大片区域,好多替他承担些,谁知季屿霄直接把他挤到一边,全凭自己扛着。
裴清寂心下一惊,立马伸手去拉,他使了劲,季屿霄却纹丝不动,任由灵力汹涌出逃。
“你疯了?你扛不住封山阵!”裴清寂心急万分,用尽力气去扯季屿霄,饶是石头做的也该被他拽动了,季屿霄却岿然不动,宛若泰山压顶,在此处生了根。
裴清寂平生头一回这么害怕,这封山阵真不是闹着玩的,季屿霄再是天地奇才,也顶多是耍剑耍得好,体内没有多少灵力积蓄,不出一刻便会枯竭而亡。
季屿霄却是回头看着他笑,甚至有余力伸手出来揉揉他的脑袋,裴清寂恨不得把这肢胳膊削断了去。
这算什么?一心求死?
这时候逞什么威风?
他气得一巴掌扇在季屿霄脸上,竭声怒吼:“你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