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中思考的李老师显然忘了自己的生日。只是惊讶于今日李倓起得和他一样早。

“有早会，和global的时差你懂的。”李倓含糊地解释道。

李俶不疑有他，替他整理好衣装送上早安吻，看着李倓略带心虚地出门。李倓今日穿得特别正式，竟还特意翻出那套压箱底的西装，小李总说过这套西装是请的知名设计师设计的，连他当初都是借着老李总的薄面才要来这么一套，可谓是有钱都买不到。至今都没怎么舍得穿。李俶都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精心打扮，隆重地出门。想必今天的会议必定十分重要。

不知为何今日是史叁过来送他上班，李俶看到车库里停了辆崭新的电瓶车，粉色的，后座甚至挂了一个黄色的大蝴蝶结。

李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邻居的名单，没领悟是谁买的。

“史叁，今天怎么是你来？不用跟着你们李总去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

史叁不明所以，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直接默不作声招呼李老师赶紧上车，要赶不上去学校了。

李俶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看了眼腕表，11月11日。是现代人不太喜欢过的光棍节，不过后日这个节日已经逐渐被遗忘，变成了电商大战。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车子一路开到学校，史叁把车停好，依旧沉默是金地告辞了，然后在李俶看不到的下一个路过一个掉头停在了学校附属酒店的停车场。

李俶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李倓那套西装……他记得之前李倓说过，上次穿还是出席某个欧洲皇室婚礼时穿过的，全球会议穿这个？这难道是和美国总统、英国首相的三方会议吗？

而且史叁今天也太安静了，眼神还总躲闪。

今天其实没课，只是照常的组会。李俶看了看表，离组会的时间还有两小时，于是又先到了办公室，一切如常地备课。这段时间有几个学生要准备中期，每天过得苦兮兮的，李俶看着倒是觉得好笑，又觉得孩子们可怜，于是这次组会被学生们撺掇着自掏腰包，请学生们去学校附属的酒店大厅喝了咖啡。

作为集住宿、宴请、会议等等于一体的酒店咖啡厅还专门开了以作学术的小隔间，李俶推门进来，一眼就察觉到学生们似乎有点格外亢奋——好像一夜间论文也写好了、C刊都发出去了、年入百万的工作也找好了。

李俶微微挑了挑眉梢，但还是压下疑惑，先把组会的正事儿办完。

他翻开笔记本，清了清嗓子：“好了，开始吧。上周让你们看的几篇文献，关于西晋末年门阀政治与名士政治的，谁先来谈谈想法？”

学生们瞬间安静如鸡，一个个变成了鹌鹑。刚才的兴奋劲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个个眼神飘忽，左顾右盼，就是没人看李俶。太坏了，这一周学生们都为了生日惊喜出谋划策，都以为今天的组会是派对了，谁还想得起来文献——弟弟怎么还不来！

“那个……李老师！”上次话剧时给李俶做妆造的女生在桌子底下被同学踢了好几脚，硬着头皮站起来，“晋的，它……它那个门阀……”按理说以她“李门大弟子””宗门学术天才”的水平，就算没看文献也不至于两句都扯不出来，结果她还是边走神边卡壳了，眼神疯狂瞟向门口。

李俶：“……？”

这些学生虽然跳脱了些，但是不应该这么不学无术啊？

没等李俶开口责问，“学术天才”终于接上了自己的脑回路，给底下疯狂把文献扔给豆包的同门们争取了一点时间：“西晋灭亡后，关于‘名士亡国’也有诸多争论，但是东晋名士普遍认为，政治兴衰尤其自然规律，与他们的‘清谈’无关，但事实上，门阀基本上垄断官员任用，掌控了从朝廷到地方各个层面的清议，决定着“进仕者”的仕途，而门阀和名士又是高度勾连的......”

李俶听完点点头：“坐下吧。下一个。”

另一个学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光还不忘瞄着屏幕：“皇权即使式微，但其凌驾于社会任何阶级或群体之上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如果贸然反抗皇权必然会引起其他势力的联合抵抗。所以我觉得......虽然门阀权力有所伸张,门阀权力并不足以凌驾于皇权之上。”

“嗯。思路是对的，魏晋时期虽然看似乱政，但皇权的至高无上是相对稳固的。”老古板也不了解如今学术的产物里有多少“豆制品”，于是李俶又目光欣慰地看向下一个人。

看来学生们还是好好学了！

等到大家被凌迟了一圈，隔间的门终于被敲响了。李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扬声道：“进。”

门开了。

不是服务员，是洪逸君。

他手里没拿文件，没拿咖啡，而是……端着一个巨大的精致得不像话的生日蛋糕，蛋糕上还用果酱写着龙飞凤舞的“李老师生日快乐”！

周围瞬间爆发出巨大欢呼声、再也憋不住的学生们，终于彻底破功呼啦啦站起来一片。

李俶看着蛋糕，终于知道了今天学生在躁动什么——以及李倓为何早早穿好了盛装出门。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你们啊……”

“李老师生日快乐！”学生们齐声高喊，彩带筒被拉响，五颜六色的彩带喷了李俶一身。

“许愿！许愿！快许愿！”不知道哪个学生关了灯。

李俶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李倓。于是被学生们哄着闭眼之前他想：倓儿呢？他肯定是要来的，被什么耽误了吗？

他前世信过佛，那时候他想，哪方神仙能把他的弟弟还回来他就信谁家。但如果有人活了像他一样久，大概也会什么都不信了。世人求神拜佛，把愿望寄托在虚无里，多是因为过得不如意。但其实李俶知道，如果太不如意了——反倒信不动了。

此时被一群还或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们围着许愿，他倒不知道说什么了，闭上眼的瞬间李俶脑子里只出现了自己刚刚的想法：“想见到李倓——在我余生的漫漫岁月里，每天、每时、每刻里。”

随着他吹熄蜡烛，学生眼疾手快地开了灯。李俶顶着乍然亮起的光慢慢睁开眼，看到一个刚刚摸黑进来的人正坐在面前。

“许的什么愿？”来人问，问完又兀自皱了皱眉，“算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李俶喉头微动，轻轻笑道：“已经实现了。”

李倓穿着那身价值连城的高定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泛着可疑的薄红，从桌边推过来一碗面：“刚借酒店后厨做的。生日要吃面的，尝尝？”

那是一只普通的白瓷大碗，碗口还氤氲着热气，里面盛着满满一碗汤色清亮的面条。细白的面条根根分明地卧在汤里，上面铺着一个圆润饱满、边缘焦黄的煎荷包蛋，旁边点缀着几根翠绿鲜嫩的青菜，还有几片切得薄薄的卤牛肉，看着清爽又诱人。

李俶微微惊讶：“你做的？”难怪迟了一点。

李倓当着外人约莫是不太好意思承认，闷哼了一声，镇定地催促李俶：“快吃，一会儿坨了。”

李俶他拿起筷子，在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火候恰到好处，筋道爽滑。汤底是清鸡汤的鲜甜，带着姜丝淡淡的辛香，很好地中和了可能存在的油腻感。荷包蛋煎得外焦里嫩，蛋心还是溏心的，咬下去满口香浓。青菜脆嫩，卤牛肉入味不柴……这绝非酒店大厨的手笔，但也不像李倓能做出来的水平。

洪逸君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本来他想从头到尾都亲手给你做的，最后差点把人家酒店厨房烧了，实在是不能吃。我们劝了半天，最后就只让他亲手把面扔下去，嗯，荷包蛋也是他在我们的‘严格指导下’煎的......重在心意，重在心意！”

李倓自然听到了，在桌子底下抬起一脚给洪逸君踹了个踉跄。

李俶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舌尖的滋味一路熨帖到心口，再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抬头看向李倓，那双温润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感动和温柔的笑意，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好吃吗？”李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状似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