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垂,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墓园里墨绿色的松柏,溅起细碎的水花,更添几分肃杀与凄清。
黑压压的伞群簇拥在一处新立的墓碑前,空气凝滞,唯有牧师低沉而舒缓的祷告辞在雨声中隐约可辨。
这里是顶级豪门殷氏家族掌舵人殷浩的葬礼,到场者非富即贵,男人们西装革履,面色沉痛,女人们穿着低调的黑色礼服,眼角眉梢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
真假难辨的悲伤流淌在人群中,更多的,是隐藏在伞沿下的审视、打量与对殷家未来格局的暗自揣度。
在这片压抑的黑色洪流中,有一抹身影格外醒目,却又奇异地与周遭的哀恸氛围格格不入。
殷玦。
逝者娇养了二十年、从未在公开场合过多露面的独子。
他独自站在人群稍外围的一棵苍松下,并未打伞。
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鸦羽般的黑发,柔软地贴附在光洁饱满的额前。
一身剪裁极致合体的黑色西装更衬得他肤色冷白,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易碎的微光。
唇色却因寒冷的刺激和压抑的情绪,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嫣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秾丽得带着几分妖异。
他的面容极其精致,眉眼如画,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与淡漠。
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正空洞地望着不远处那方冰冷的墓碑,长而密的睫毛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蔽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低声啜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明显的悲伤表情,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雨打湿的、完美却毫无生气的玉雕,周身弥漫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带着高贵威仪的悲伤。
不断有人上前,试图安慰这位骤然失去唯一依靠的年轻继承人。
“殷少,节哀顺变。”
“殷少爷,请保重身体,殷老先生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如此。”
“小玦,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叔叔……”
言辞恳切,面容悲悯。
然而,殷玦对他们的安慰,反应始终如一。
他只是极轻微地颔首,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淡色的唇瓣抿成一条冷冽的直线,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嗯”或“谢谢”,便再无他言。
那双向来清冷澄澈的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空洞得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仿佛他的灵魂早已抽离,随着棺木一同沉入了冰冷的地底。
这种近乎无礼的淡漠,并未引起太多人的不满。
众人皆知段锦宏对其独子的宠爱到了何种地步,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从未让他沾染过家族生意中的半点污浊。
如今靠山轰然倒塌,这朵被娇养在温室的名贵花朵,想必早已被吓傻了,除了用冷漠来伪装脆弱,还能做什么呢?
轻视与怜悯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很快又移开,继续着葬礼上的社交寒暄。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几不可察的轻微骚动。
一辆线条流畅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滑至墓园入口处停下。
车门打开,先是一只锃亮的纯手工定制黑色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随即,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弯腰下车。
是云染。
云家的现任掌权人,与殷浩私交甚笃,亦是商场上传闻中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他甫一出现,便像是自带光环,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同样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每一寸布料都熨帖无比,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材。
与在场许多大腹便便的富豪不同,他身姿挺拔,步伐从容,带着一种经过良好教养与绝对权势淬炼出的矜贵与沉稳。
雨势似乎又密了些,但他并未撑伞。
助理想要上前,却被他一个细微的眼神制止。
他稳步走入雨幕中,细密的雨丝落在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为他温文儒雅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魅力。
他面容俊美,眉眼温润,唇角似乎天然便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与淡漠,仿佛眼前这场足以震动整个豪门圈的葬礼,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早已预料到的寻常仪式。
他穿梭于宾客之间,游刃有余。与某位集团董事长低声交谈几句,拍拍另一位家族掌舵人的手臂以示安慰,对几位目光热切望着他的名媛微微颔首……
一举一动皆优雅得体,无可挑剔,完美扮演着一位沉痛却不失体面的故交好友角色。
但他的脚步并未在任何一处过多停留。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棵松树下孤寂的身影上。
看着那抹几乎要与灰暗背景融为一体的、倔强又脆弱的黑色身影,云染深邃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与他此刻温文气质截然不同的兴味。
那是一种猎人发现心仪猎物时的审视与玩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与势在必得的从容。
他缓步走了过去。
皮鞋踩在湿软的草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