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变成满仓树,成为树头人身的怪物,她被选中成了持续养育满仓树的母体。直到属于她的皮肉松弛、她的能量被榨干,像个被吸干了的空果子,被工厂毫不犹豫地丢弃。
仿佛是唯一维持人样和理智的,满仓园工厂里最低廉的员工,最不幸的耗材。
骊执看向四周。
周围的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一切扭动的藤蔓、目光阴险的老师已经离她远去。
她不在教室里了。
她没有资格在教室了。
她已经拥有了满仓园的“工作”身份,得以在这片纯白的数据意识海中,开辟属于自己的……数字囚笼。
“创造者,我一直在。”
骊镜已经随着骊执来到了新的虚拟空间,安静地陪伴着。
他一直在尝试通过脑内连接骊执的一个数据接口,让自己的数据流切入骊执的手臂,看看是否能帮助她剜走那处被寄生的地方。
就像是在给游戏角色去除负面效果。
可是不行。
手臂仿佛已经被寄生的种子攻占,骊镜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肩膀处的屏障。
骊执静静地感受着属于这份自己意识海里的,“平静又温和”的数据流,她成为一片纯白里唯一有颜色的存在。
皮肤的损伤在她数据流组成的世界里一点点被修复,她低垂着头,如同接受了自己命运的、温顺软绵的羊。
不远处,庞大生产体系的恶毒主宰,欣慰地看着这一切,晃了晃头顶密密麻麻、虫子般扭动着的根须。
穿着校服的女生安静地立在那里,祂看不清她的脸,但祂能想象到那个样子——
低眉顺眼的,接受命运安排的,知道自己逃不出满仓园这个五指山,所以安心作为满仓树的新鲜母体的。
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小满仓树,她就更加无法离开了。
完美的宿命。
在祂吞吃掉记忆的时候,就对这个所谓的导演印象深刻。
她的成长历程艰辛而有力,像是从泥地里滚打摸爬的猎豹,如果不是被选中成为高贵的母体,凭借她的努力,她也一定是最优秀的耗材。
——哪怕在大山深处的满仓园,母体连成为耗材、被满仓园区压榨的资格都没有。
直接养育满仓树还是太过费力,找到一个如此优越的母体榨干价值,能大大提升工厂的运行效率。
祂越想越高兴。
“啪嗒。”
像是什么细碎的根须,彻底失去生息后,轻轻落地的声音。
祂有些古怪地看向地面,下意识想要站起身仔细观察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腿并没有发育完全。
——真麻烦。
大脑像是不耐烦地跳动了一下,连带着祂借由满仓树根须、榨取骊执能量的动作都有些迟缓了。
不,不只是迟缓。
“咕咚。”
吞咽的声音传来,在离祂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
祂迟钝地、清晰地感受到某种空洞的、像被什么存在摄取灵魂的感受传来。
这感觉太过陌生,也有些颠到,像是悄无声息地置换了祂捕食者的身份,端走了祂的食盆。
“咔嚓!”
是什么粗壮的根茎,被狠狠斩断、重重落地的声音,连带着祂的脑袋都在细弱的脖颈上晃荡起来,骨头都要折断!
祂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祂最重要的能量接口,最粗壮的输送营养的管道,就在刚刚,被人活生生打断了!
而剩下的细密的根须丛里,被反向抽取养料的“咕噜”声炸响起来,有人用带着怒火的力量狠狠撕裂了祂的头皮,绿色的“血浆”喷涌,书汁四溅。
有人篡改了祂的通讯协议,有人撕毁了祂的输入接口,有人在让祂输出属于自己的养料!
生命被人攥取,放在掌心作弄的感受如同潮水般将祂席卷,祂憋着一口气死死挣扎,溺毙的恐惧却阴森森地、黏附在祂的骨头上。
如同溺于最危险的海域,冰冷如影随形。
祂听到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视线的边缘处,不紧不慢地停下了一双坚实的靴子。
“你怎么!——”
祂说不出话来了。
像是个被拦腰斩断的可怜喇叭,那个再也维持不了虚假的惺惺作态,愤怒的又浸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的声音,一下子就消散在空气中。
一只坚硬的靴子踩住了祂的咽喉,强迫祂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闪着数据流微光的琥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