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这是小姐特意吩咐给那妇人准备的安神汤,”苏福压低声音,神情装得很淡漠,“小姐心善,说明日还要问话,让她喝碗汤定定神,好好睡一觉,别再哭喊了,听着瘆人,三殿下也是认可的。”年轻的侍卫依照惯例用银针将汤一番查验,确信无毒,苏福在端汤重新放进食盒时将挟在指缝中的毒粉散在汤中,动作自然流畅,年轻侍卫不疑有他。他见这汤来自小厨房,碗是主子们用的瓷器,又有“小姐吩咐”、“殿下默许”的补充,加之苏福在苏府多年的威信,他完全没想到这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便按照规矩流程,由内层的守卫打开牢门,他亲自将汤放在钱芳面前的地上。
“喝了吧,小姐赏的。”他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
精神几近崩溃的钱芳,正需要一点温暖和慰藉。她木然地端起碗,或许是沈清辞之前的“善意”让她降低了警惕,或许是这碗汤代表着暂时不被逼问的安宁,她小口小口地将鸡汤喝了下去。
年轻侍卫见她喝完,便拿起空碗,退出牢房。一切如常。
一个时辰后,毒性悄然发作。钱芳开始感到剧烈的心悸和呼吸困难,等守卫发现异常,萧景珩和沈清辞匆匆赶来时,钱芳已无动静,看似回天乏术。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钱芳看着沈清辞,悔恨与恐惧交织,她用尽最后力气吐露了破碎的线索。而那名年轻的侍卫,在得知钱芳中毒身亡后,脸色瞬间惨白,他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那碗汤上!他回想起苏福“意外”洒出汤和擦拭的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成了凶手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他立刻跪地向萧景珩禀报了苏福送汤的整个过程,尤其是那可疑的“意外”。
所有的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在苏家厨房忙碌了几十年的忠仆——苏福。
沈清辞与萧景珩即刻往后厨而去,见苏福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盯着眼前案上那只空不剩一滴鸡汤的空碗,目光黯然失色。
“福伯,”沈清辞声音微颤,“你如何解释?”
苏福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看了一眼沈清辞,又看了一眼萧景珩,缓缓道:
“小姐,老奴只是端碗吃饭。东家给饭吃,就吃东家的饭;东家要收碗,老奴也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等同于认罪。他承认了自己作为“暗眼”的身份——他的“东家”,从来都不是苏家。
“小姐……”他嗓音干涩沙哑。
“为什么?”沈清辞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带着痛心与质问,“那是一条人命!钱芳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我们苏家,可曾有一丝一毫亏待于你?”
“没有……苏家待我恩重如山……”苏福猛地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抖动,“老奴不想的……我不想杀人的……我没办法……”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处于崩溃边缘。亲手终结一条性命的罪恶感,正在疯狂啃噬着他的良知。
沈清辞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知他已濒临极限,必须再加一把力。她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福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救活钱芳,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解药……”苏福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他猛地抬头,眼神惊恐地望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萧景珩就站在那里。“不……不行……裕儿……我的裕儿会没命的!”
就在这时,厨房门被推开,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听到了最后的对话。他并未立刻进来,只是负手立于门廊的阴影下,冷峻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苏福身上。
苏福看到萧景珩,如同见到了索命的阎罗,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从凳子上滑落。他扑到沈清辞脚边,抓住她的裙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泣不成声地哀求:“小姐!小姐救我!老奴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裕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您,跟殿下求求情,不要牵连裕儿!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重重磕下。
沈清辞拦住他,抬头与门口的萧景珩交换了一个眼神。萧景珩微微颔首。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俯身对苏福低声道:“福伯,你若现在交出解药,钱芳能活,便是你戴罪立功。我以苏家声誉担保,必恳请殿下,不追究苏裕。”
苏福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浑浊的泪眼中充满了挣扎与希冀。他看看沈清辞,又极度恐惧地瞟了一眼门口的萧景珩,嘴唇哆嗦着,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
最终,保护儿子的父爱战胜了对齐王的死忠。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对沈清辞说:“小,小姐……能否……让门口的人……先退远些……”
沈清辞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对门口的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看向萧景珩,见殿下微微颔首,便躬身退到了院外远处,但仍保持着警戒。
厨房内只剩下沈清辞、仍在门口的萧景珩和苏福。
苏福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巨大的犹豫,颤抖着手,伸进自己贴身内衣的夹层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拇指大小的红色瓷瓶。他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飞快地塞到了沈清辞手中。
“小姐……快……温水化开一半喂下,另一半敷在心口……或许……或许还来得及……”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喃喃道,“求您……保住裕儿……”
沈清辞握紧尚带体温的瓷瓶,深深看了苏福一眼,立刻转身快步走出厨房,她亲自救人去了!
萧景珩这才缓缓走进厨房,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苏福,声音冰冷而清晰:“苏福,记住,钱芳已经死了。你若想让你儿子活,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福伏在地上,身体剧烈一颤,最终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次日,齐王府收到钱芳己死之飞鸽传书。齐王长长舒了一口气。
扬州城外,柳叶渡边。赵四正与疤脸刘在密室中低声商议。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大哥夏侯石前去寻找洪安下落,至今未归;而苏府那边,妻子钱芳身陷囹圄,更是让他心如油煎。他虽为齐王效力,心狠手辣,但对这个结发妻子,却有着深厚的情感。
“四爷,”疤脸刘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码头上风声紧,青衣卫的暗桩多了不少,咱们怕是难以自由行动了。”
赵四正要开口,突然,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负责联络的漕工发出的安全信号,但节奏比平日急促。
疤脸刘警惕地起身,扒开洞口野草。一名年轻漕工闪身进来,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卷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条。
“四……四爷,”年轻漕工声音发颤,不敢看赵四的眼睛,将纸条递了过去,“刚……刚从城里苏记绸缎庄钱掌柜那边……用老法子传出来的……加急消息。”
赵四心中那股不安瞬间攀升至顶点。他一把夺过纸条,就着昏黄的灯光展开。纸条上只有潦草无比、仿佛书写者极度慌乱下写就的六个字:
“芳殁。中毒。速离。”
刹那间,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
赵四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拿着纸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变得一片死灰。
“哐啷”一声,赵四目瞧口呆中,直直瘫坐在地。
“四爷!”疤脸刘和那年轻漕工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要搀扶。
赵四却猛地挥开他们,他踉跄一步,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肩膀无法自控地剧烈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那是一种痛彻心扉,连呼吸都被剥夺的绝望。
“芳……儿……”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悲痛。那个总是为他亮着一盏灯,为他担惊受怕,却始终温柔待他的女人……没了?死于……毒杀?
是谁?!
是身份暴露,被齐王灭口?
还是萧景珩刑讯逼供,失手致死?
抑或是……其他他尚未察觉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