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或者说,对于一种已经没有实体、没有心跳、没有时间概念的存在而言,“持续”这个词本身就失去了意义。
我像是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无尽的虚无中漂浮了一瞬,又或许是永恒。然后,一种奇异的“感知”缓缓苏醒。
我“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感到一种超现实的错愕。我悬浮在离地三四米的半空中,俯瞰着下方混乱的场面。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木偶,又像是一缕被偶然困在此地的烟尘。
没有疼痛,没有温度,没有重量。
我看到了“我”。
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深红色的液体正缓慢地、固执地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像一朵诡异而硕大的花,正在狰狞地绽放。黑色的头发被血污黏在额角和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
那么瘦小,那么破碎。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周围的人群像炸开的蚁窝。尖叫声、哭喊声、嘈杂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我的感官,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几个老师脸色惨白,强作镇定地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试图阻挡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也试图阻挡那些不断闪烁的手机摄像头。他们的声音嘶哑而急促:“散开!都散开!别看了!回到教室去!”
但收效甚微。恐惧、震惊、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心,驱使着更多的人踮起脚尖。
“天啊!是哪个班的?”
“好像是二班的……叫林什么……”
“林煦!对,是林煦!”
“他怎么会……?”
“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
“快打120!不对……这……还能活吗?”
“活什么啊,你看那样子……”
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像针一样刺向我,虽然我已感觉不到疼痛。他们谈论着“林煦”,谈论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躯体,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新闻事件。
而我,真正的“我”,正飘在空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原来灵魂是没有眼泪的。否则我现在大概已经泪流成河。或者,我生前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我的一生,似乎总是在被围观。被父亲殴打时,被邻居围观;被同学欺凌时,被路人围观;如今死了,依旧被这么多人围观议论。
我始终是那个舞台中央的小丑,只不过这场最后的演出,代价是我的生命。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急切地搜寻起来。
他在哪?
于嘉翊。
我看到了。
他并没有挤在最近的人群里。他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背靠着一棵梧桐树粗糙的树干,脸色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惨白。他身边围着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正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对他说话。
于嘉翊的眼神是空的。
他没有看那个曾经名为“林煦”的躯体,也没有看周围混乱的人群。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某一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