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的水,是黑色的。
水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莲灯,灯芯是幽蓝色的鬼火,映得周围的雾气都泛着诡异的光。沈砚之站在渡口,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碎裂。
“这位道长,要渡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沈砚之抬头,看见一个撑着篙的老船夫,脸上布满了褶皱,眼睛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灰。他穿着件破烂的蓑衣,手里的篙上缠着水草,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是。”沈砚之点头,“我要去轮回殿。”
老船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轮回殿?那可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沈砚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那是昆仑墟的信物,“烦请老丈渡我一程。”
老船夫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沈砚之,最终叹了口气:“也罢,这忘川渡,本就是渡痴男怨女的。上来吧。”
沈砚之踏上船,船身晃了晃,却异常平稳。老船夫撑起篙,小船无声地滑入黑色的水面,莲灯在船尾留下一串涟漪。
“道长,”老船夫忽然开口,“你可知轮回殿的规矩?”
“愿闻其详。”
“入轮回殿者,需饮一碗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方能见殿中判官。”老船夫的声音慢悠悠的,“可你若是带着执念进去,孟婆汤也解不了你的痴。到时候,怕是会被殿中的怨魂撕碎。”
沈砚之握紧了手中的蛇鳞:“我不会忘。”
老船夫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小船在忘川水中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沈砚之忽然听见一阵歌声。那歌声缥缈婉转,像是无数女子在耳边低语,歌词却听得不真切,只觉得心头一阵发软,连握着剑的手都松了几分。
“莫听。”老船夫低喝一声,篙在水中猛地一顿,“是勾魂的歌声,听了就会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沈砚之猛地回神,额头已渗出冷汗。他刚才竟差点被歌声迷惑,脑海中甚至闪过“就这样留在忘川”的念头。
“多谢老丈提醒。”
老船夫哼了一声:“你这执念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年也有个像你一样的,为了找一个人,硬闯轮回殿,结果……”
“结果如何?”沈砚之追问。
老船夫却不再说了,只是默默地撑着篙。
又过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片朦胧的光晕,光晕中隐约可见一座宫殿的轮廓,殿顶的琉璃瓦在鬼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到了。”老船夫停下船,“轮回殿就在前面。记住,进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沈砚之谢过老船夫,踏上岸边的土地。脚下的泥土是湿软的黑色,像是刚翻过的坟地。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轮回殿走去。
殿门是巨大的青铜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在不停地流转,发出淡淡的金光。沈砚之伸手去推,门却纹丝不动。
“来者何人?”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震得他耳膜发疼。
“昆仑沈砚之,求见判官。”
“凡夫俗子,也敢闯轮回殿?”那声音带着不屑,“念你修行不易,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本判官不客气。”
沈砚之从怀中取出那枚蛇鳞,高高举起:“我找玄澈。他三百年前魂飞魄散,近日被我以还魂草召回一丝残魂,还望判官告知他的下落。”
青铜门沉默了片刻,随即“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站满了青面獠牙的鬼差,手里拿着铁链和枷锁,眼神凶狠地盯着他。
沈砚之目不斜视,径直穿过甬道,来到一座大殿。大殿中央坐着一个身穿红袍的判官,面容威严,额头上有一只竖着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
“沈砚之?”判官开口,声音正是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个,“你可知,擅动还魂草,是要遭天谴的?”
“晚辈知晓。”沈砚之拱手,“但玄澈因我而死,我不能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因你而死?”判官冷笑一声,“你可知他是谁?”
沈砚之一愣:“他是……一条白蛇妖。”
“糊涂!”判官猛地一拍惊堂木,“他是上古白泽后裔,本可位列仙班,却为了你这个凡人,甘愿自毁内丹,承受魂飞魄散之苦!你以为,他只是一条普通的蛇妖吗?”
沈砚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白泽后裔?那个总是缠着他要糖吃、会因为他和别的弟子多说一句话就吃醋的玄澈,竟然是上古神兽后裔?
“他……”沈砚之的声音干涩,“他从未告诉我。”
“他若告诉你,你还会让他留在你身边吗?”判官看着他,“昆仑墟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
沈砚之沉默了。昆仑墟向来视妖物为异类,更何况是上古神兽后裔。若是早知道玄澈的身份,他或许……或许真的会为了所谓的正道,将他赶走。
可那样,他会快乐吗?
不会。
五百年前,在溪边第一次见到玄澈时,他的心就已经乱了。所谓的正道,所谓的规矩,在那双清澈的金瞳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不管他是谁,”沈砚之抬起头,眼神坚定,“我只想找到他。”
判官看着他,额头上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残魂尚未稳固,此刻正在轮回池边徘徊。你若想去见他,需过‘三问桥’。桥上会有三道考验,若能通过,便可相见;若通不过,便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去。”沈砚之毫不犹豫。
判官叹了口气:“罢了,你二人的缘分,本就不该如此了结。去吧,三问桥在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