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隔断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沈砚时而沉重、时而急促的呼吸。林晚送来的那份牛皮纸袋，像一座突然开启的宝藏，更似一个引爆记忆的雷区。
他逐字逐句地研读着那些泛黄的复印件，对照着林晚娟秀而犀利的批注。那些冰冷的数据、刻意模糊的表述、以及事后看来漏洞百出的乐观预测，在三年前的狂热氛围中被轻易忽略，如今却如同雪地里的墨点，刺眼无比。
林晚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不仅指出了技术估值虚高、客户依赖风险等表面问题，更在一个不起眼的脚注里，发现了一个关键细节：为鼎盛科技那份关键市场预测报告背书的第三方咨询机构——“远景咨询”，其在项目爆雷半年后，悄无声息地注销了。而这家机构的创始人，据林晚查证，与赵峥一位远房表亲有过密切的商业合作。
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关联！当年，就连沈砚自己在仓促间也未曾深究这家看似权威的第三方机构。赵峥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连用来粉饰陷阱的工具，都会事后清理干净。
沈砚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铺开一张白纸，开始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连线，重新构建“鼎盛科技”项目的脉络图。赵峥的动机（清除异己、夺取主导权）、手段（伪造数据、操控信息渠道）、时机（选择在他推动激进改革遭遇内部阻力时）、以及事后利益流向（核心资产被关联方低价收购）……一条若隐若现的黑暗链条，逐渐清晰起来。
林晚提供的资料，就像散落的拼图块，而沈砚凭借亲历者的记忆和对赵峥行事风格的了解，正在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幅更完整的阴谋图像。虽然仍缺乏法庭上认可的直接证据，但对他而言，方向已经无比明确。
复仇，不再仅仅是宣泄愤怒，而是一场需要精密策划的“战役”。他需要找到这条链条上最薄弱、最能一击即破的环节。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白天在修车行更加沉默，将所有精力都用于思考和观察。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耐心等待着猎物的破绽，同时疯狂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王建国那边的“空气炸锅”社群团购计划，在林晚出现的小插曲后，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王建国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情在执行沈砚的方案。他凭借多年积攒的人脉，真的找到了几位在本市宝妈和中老年社群中极具号召力的“团长”，并按照沈砚的建议，采用了“低底薪+高销售额提成+未来新公司干股承诺”的模式，成功激发了他们的积极性。
短短一周，首批五千台空气炸锅通过几个核心社群的裂变传播，竟然销售一空！回款速度远超传统渠道。更让王建国惊喜的是，沈砚建议建立的“健康美食交流群”也迅速满员，群里每天讨论菜谱、分享使用心得，活跃度极高，为后续的复购和交叉销售奠定了坚实基础。
王建国对“沈先生”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兴奋地打电话向沈砚报喜，并执意要重谢。
“沈先生，您真是我的贵人！第一批货全出去了，资金压力大大缓解！我按您说的，已经开始筛选第二批要上团购的产品了。您看……我该怎么谢您才好？要不，这次利润我们……”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沈砚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如果你真想谢我，就继续扩大你的信息网络。我要你帮我留意一件事。”
“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王建国绝不含糊！”王建国拍着胸脯保证。
“没那么严重。”沈砚淡淡道，“留意一下，本市或者周边，有没有什么……经营困难，但拥有独特技术或渠道的小型科技公司，特别是那些可能被大公司盯上，意图收购或者……压垮的公司。消息越具体越好。”
沈砚的指令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他在寻找下一个“鼎盛科技”，或者是赵峥及其关联资本可能正在觊觎的下一个目标。他需要了解赵峥当前的狩猎模式和手法。
王建国虽然不明就里，但立刻应承下来：“明白！沈先生放心，我圈子里别的不多，就是各种小老板多，谁家有点风吹草动，我准能听到风声！”
挂断电话，沈砚走到逼仄的窗边，看着楼下杂乱的老巷。王建国这条线，开始产生价值了。但仅靠这些底层信息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高级别的视角，需要能够触及资本核心运作的信息源。
他想到了顾乾坤。那位深不可测的老人，身上带着浓厚的体制内退下来的气息，人脉网络定然深广。但贸然接近、急切打听，只会引人怀疑。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再次“自然”地展现价值，从而换取信任和信息的时机。
就在沈砚潜心布局的同时，林晚也并未停止她的行动。她没有再直接来修车行找沈砚，而是会偶尔发来一些简短的信息，内容多是关于某些行业政策的变动、某家公司的股权异动，或者是一些看似不经意的财经圈八卦。她的信息筛选能力很强，总能提供一些具有潜在价值的碎片。
沈砚通常不回，但每条信息都会仔细阅读、分析，并将其与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相互印证。林晚像一只敏锐的蝴蝶，在沈砚编织的这张无形之网的边缘振动着翅膀，时而带来意想不到的花粉。
这天，林晚发来的一条信息，引起了沈砚的格外注意。信息很短：“听闻‘峥嵘资本’近期有意参与省里一个大型智慧城市项目的招标，但似乎在与某家关键的技术供应商谈判时遇到了阻力，对方要价很高，态度强硬。”
智慧城市项目……技术供应商……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点。赵峥的资本版图正在向更基础、更庞大的公共服务领域扩张，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而谈判遇阻，意味着存在裂隙。
裂隙，就是机会所在。
沈砚立刻行动起来。他利用去网吧的时间，疯狂搜索一切与那个智慧城市项目、以及可能参与的关键技术供应商相关的信息。公开招标文件、技术白皮书、公司背景、创始人经历……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数据挖掘机，试图从海量公开信息中，找到那条可能存在的“裂隙”。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砚的破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定格在一家名为“前沿感知”的技术公司的官网页面上。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在传感器融合和边缘计算领域拥有几项核心专利，正是智慧城市项目底层架构的关键技术提供者之一。公司创始人是一位海归博士，技术极客出身，公开报道显示其性格执拗，对资本干预技术研发颇为反感。
“要价很高，态度强硬……”林晚的信息与这家公司的特质高度吻合。
沈砚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感觉自己可能触摸到了那条裂隙的边缘。如果“前沿感知”真的是赵峥志在必得却又难以啃下的硬骨头，那么这里或许就有文章可做。不一定能直接击倒赵峥，但或许能给他制造不小的麻烦，延缓其扩张步伐，甚至……如果能与那位创始人建立联系……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沈砚的脑海中勾勒。他知道，这需要更精准的情报，更需要一个无可挑剔的介入时机和身份。
他拿起那部只与极少数人联系的廉价手机，第一次主动给林晚回复了信息，内容同样简短：
“信息收到，很有价值。可否进一步了解‘前沿感知’公司及其创始人李明宇博士的更详细信息？特别是其近期面临的非技术性压力。”
信息发出后，沈砚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他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裂隙中的微光虽然微弱，但或许，正是照亮前路的关键。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入更深的旋涡，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人宰割的猎物。他是猎人，尽管爪牙尚未锋利，但他已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网，正在收紧。而他自己，也正走向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