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上下两代人被祈昶年万鬼肆虐划出一道分水岭,于乱世里活下来的大多是各派魁首,待下苛刻。要求过高难免引起下一辈不满,身处盛世,修行全凭个人意志,肩上背负的压力太小,面对长辈近乎于折磨的修炼方式难免不解不忿。
人间消长自有规律,历史上从不缺少腥风血雨,一代人的陨落是为了下一代的升起,有人认下了修行的不易,磅礴的野心支撑自己向上攀爬,直至超越被人间界立为标杆的“那群人”。
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珩濯仙尊,百年隐世不出,在这一代的天骄心里那是曾被天下承认的第一人,不服气他的高位,于是潜心修道望取而代之。
然而人心百面,有人图声名,有人企云端,自然还有人止于现状依旧自命不凡。
最后这一类,是当今仙门新一代继位者常态。大能多避世或贵为宗主不轻易离开宗门,曾经深受“迫害”的弟子们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弟子。他们尝试着用手底下的徒弟去弥补自己的过去,有意放任,养出好一群酒囊饭袋来。
不出意外的话,青方镇这五位弟子便是这样空有名号的“大宗门子弟”。
这不,其中一人还一出门就不知往哪去自在逍遥。
这样的人百年里是齐阶最好的掩护,每遇除魔之事,最后总有人冒领功劳,这才免了他因“斜魔歪道”受仙门讨伐的可能性。
齐阶一手抵着额头,鬼气落在阴影里往外蔓延,清晰地感知到那四人动作,对方显然不知被人窥探,言语行为随性自然。
齐阶探听片刻,发觉“恶鬼”未除,他们却成日都在聊自家少主与那另一大宗门念初阁宗主之女的婚事。一边欣羡天赐良缘,另一边还觉着少主德行不端,处事全凭家世。
如此畅想二人婚后不睦言论甚远,齐阶确认几人说得情感真挚确无扮猪吃虎之态,略有些嫌弃地收回视线。
前方净萧刚好递过来一盏甜汤,“师尊看起来心绪不佳,降降火?”
齐阶出于惯性接过东西,后知后觉貌似眼前人才是自己师尊,他被伺候得有些过于心安理得了些。
这样一想,方才被仙门后辈气出来的脾性消得一干二净,他自我反思片刻,照猫画虎地抬手舀了勺甜汤落在净萧食盏中。
瓷勺放回时勺柄在汤瓮边缘敲出轻响,齐阶功成身退,收回手专心用汤,净萧有些意外,偏头笑得讨巧:”谢谢师尊。”
齐阶略一颔首,垂眸掩下神色自得。
区区世故。
檐下起了风,两侧人家清早就收回外边的红灯笼,故而风过时只带起一巷酒醇,天宇半晴闲谈正好。
炽月宗众人进了酒楼,一时人声稍降,直等四人入了里间才松懈下来。一连封夜几日,饶是青方镇居民脾气再好也有了怨气,左右那灾祸不曾害人,大不了便不捉了。
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谁有那胆量对那几位道长提一句反调,堂堂十二大宗门岂是寻常人家惹得起。
齐阶把识人的活交给净萧,自己站在窗边远眺泽沼,那一片迷雾绵延,灰色水雾自下而上蔓延,止于沼泽岸边,不曾侵扰镇民居所。
他目光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恍惚间仿佛看到灰雾上方仿佛有光亮闪烁。齐阶目光收准,凝目细观片刻,只见灰雾里隐隐约约冒出张人脸,面部青紫肿胀,双眼怒瞪突出,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他不太在意地收回眼,想来那光亮也是沼鬼外出所致,先前分明觉得气息纯正,还以为会是仙门法术。
齐阶身上积攒着各式各样恶鬼怨气,出门在外格外招鬼,再加上他并未尽力掩藏气息,被发觉了也正常,至少现下大概知道鬼婴是被谁交得一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雾气中那张脸见他神色不变,停了几秒便隐回雾中。
楼下的净萧大展身手,终于确定五人中逃走的另一人便是那炽月轩少主,据说自幼喜寻花问柳,前些日子婚期定下后便被关在院中不让出门。好不容易借师兄弟任务偷溜出来,少主自是见不得半点血光鬼气,故而早早跑去了淮城那烟花之地。
净萧同齐阶秉明时还挺困惑,“这几人把全宗门都要关的少主放了出去,如今还为了几只小鬼耗在青方镇多日,就不怕回去受罚吗?”
“世人千万,心性千万,总有些想法会异于常人,想不通便不要想,凭白折了自己的智。”
这便是净萧现在的年纪还没领悟到了了,闻言略一思索,料想齐阶过去定是没少被这些人折腾,遂不再多言。
齐阶伸手关上面前窗子,“可提前同老人说一声,我们今晚未必会回来。”
二人早决定好下午去沼泽,不过没说晚间还回不来,净萧正色:“那沼泽里的难对付吗?”
“倒也不是。”齐阶走在前面,“万物有两极,鬼伤人有时也不能完全视为恶,今日带你细看一番内情,增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