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微微扬唇:“大人也喜欢吃鱼?”
男人粗声道:“与你无关。一个小妖怪,还想与我争食不成?!”
莫雨的手掠过几个碗,最终停在一碗鱼汤上,轻搓指腹,将汤端了递过去:“挑这碗吧,瞧着鱼腹带子,更鲜美补身。”
男人面色和缓些许,接过这碗,又要去拿另一碗,莫雨却又先一步帮他端了来。
“你倒知情识趣。”男人笑了一声,抬腿离去。
莫雨的目光落在他腰牌上,倚在门边,趁着夜风,舒舒服服,不疾不徐地喝完了一碗汤。
他今夜回来得晚了点,将手上血迹擦了三遍,确保没什么残留,这才把穆玄英放出来透口气。
但触碰到了冬玉,依旧让穆玄英敏锐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穆玄英蹙眉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莫雨摇头:“没有。”
穆玄英仍是不放心,抓过他的手左右看过,确实不见伤痕,但指缝中却有几丝红。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下莫雨的手,叹道:“罢了,你若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吧。你要修行,要蜕骨化龙,做事什么章法,你自己都清楚。”
莫雨笑道:“这话说的,倒像我不懂事了。”
“我只是害怕。”穆玄英垂眸道,“我过往总以为,至少妖生活于妖群中是自由自在的。眼下看,便是做了妖怪,也远谈不上绝对的自由。我会怕你身份暴露,被他们群而攻之,危难重重。也会怕你过了手段,未来再一道天罚加身,吃罪受苦。”
他抬起头,指腹轻轻落在莫雨的眉眼鼻尖。可他自己的眉头从来没有舒展过半分:“你总是这么在丝线上走绳,容不得行差踏错,足下就是万丈深渊。我又要怎样才能拉住你呢?”
莫雨听着,心头只觉一片温暖。在穆玄英的考量中,从来都是与自己并肩战斗,他会忧心忡忡,却不会气馁退缩,纵然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依旧想牢牢捉住那万分之一的幸存可能。
“我不会掉下去的。”他拉住穆玄英的手贴在脸颊,温暖得让他依恋,“你始终牢牢系着我和人间。”
是我与三千红尘,最大的关联。
地牢不见天日,待得久了,很难再分辨外界的时间。
刀疤脸面壁而坐,听着隔壁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一只妖怪被放了出去,又一只妖怪被关了进来,只是十分平静地摸索着漆黑的墙壁,拿起尖锐的石子,在昨日落笔处又添了一笔。
整面墙触手斑驳,一百个大小不一的“正”字错落其间,或重或浅,是他来路的全部证明。
这是他被关在这里的第五百天,距离重见天日,却还有那么漫长的八年。
他时而也会想起那些自己想要遗忘又不敢遗忘的昔日碎片,云裳旧影,红鸾月下,又叹百年匆匆,远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不觉已满面湿润,痕沾破衣。
漆黑的甬道内,有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常在黑暗中,眼睛派不上用场,便练就他一双更好的耳力。来人的步履轻盈,并非魁梧壮汉,亦有别于女子莲步款款。这四方步快抬慢落,来者一身浑厚内力自中枢下压至足踝,端正中又别有桀骜不驯。
跨过众妖牢笼,最后停留在自己的牢房外。
刀疤脸转过身,面对来人。
他习惯了黑暗,却不料来人掌了一盏灯烛,反倒晃了他的眼睛。
莫雨站在牢外,半边身子沐浴在血色里,将肩上扛着、生死不明的男人丢给一旁的看守:“开门。”
不是商量讨求的口吻,而是再坚决不过的命令。
看守接过口粮,也没有如何纠结他的口吻,喜笑颜开地麻溜开锁,把他放了进去。
“兄弟小心着点。”看守甚至对他嘱咐道,“这家伙以前干的都是屠夫活计,虽关了些时日,到底凶性难易,仔细他跳起来伤人。”
“凶性?”莫雨挑眉,他蹲下身去,灯掷在一边,只伸手捏住刀疤脸的两颊,一副相看牙口般的举止,“只怕未必。”
被人如此对待,刀疤脸难免生愠,石子藏于掌中,只将最尖锐一面推出,抬臂便直扎向莫雨颈间。
看守呼喝:“小心!”
劲风来袭,烛火猛地摇晃,莫雨偏首闪过一击,趁对方挥拳之际,一手扼住他的大臂,一手控住小臂,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猛地弯折——刀疤脸登时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整条手臂的骨骼走势滑稽而狰狞。他目中凶光大盛,疼痛不曾让他退却,另一只手并作爪,再次向莫雨心窝掏去。
这次莫雨没有躲闪,但那只手却悬停在了他心口,没有更进一步。
两相对峙,刀疤脸额上有大颗汗水滑落。莫雨侧身,露出探在对方脐下三寸的手指,不过皮肉之隔,这具躯体的罩门乃至妖丹所在已顷刻被他识破。
“识时务者为俊杰。”莫雨撤回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而我最讨厌笨蛋。”
刀疤脸往后一坐,粗喘着气为自己接上脱臼的骨头,不明其意。
“不错,是条有罗刹相的好狗。”莫雨倾身拾起灯烛,又清脆地拍了拍他的脸,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笑道,“他的命,我向诸君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