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辉在方绪即位后,还领了著作郎的职,负责修纂国史。
但方绪不知,梁辉因此就有些不乐意了。
本国曾因修史酿出过惨案,许多人都将这一职务视为烫手山芋,这是其一。其二,梁辉自知并不擅长修史,要是把国史修得粗制滥造,不仅会被皇帝怪罪,而且还可能遗臭万年。
但梁辉不想忤逆这位性情难以捉摸的年轻皇帝,还是应下了此事。只是他仅负责整体的安排,具体的写作工作几乎都交给了秘书省的其他人。毕竟他经常需要在御前顾问应对,也还有其余种种公务要处理。
不过梁辉也不是完全“尸位素餐”,与之相反,他对修史还是很上心的。其他人撰写的内容,他会都逐字仔细检查过,若有难以决断的部分,则在反复斟酌后请皇帝过目,得到首肯才愿定稿。
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梁辉是真的拼了老命。
前些日子,他因为劝谏不当,惹得皇帝动了怒,叫他“专心修史”,因此这几日梁辉都一直待在秘书省,未曾见过皇帝一面。
黄轨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年轻的校书郎讨论修史的事。
“只依靠起居注和相关文书,总会有缺漏的内容。下官认为,如果要写得尽善尽美,必然还得多找来些资料。”
“诚然如此。但后妃之事总有种种忌讳,须得谨慎些。”
他们修史,并非是凭空造出一部史书来。近年的还容易些,几十年前的必然要参照前人所修的史书,以及起居注等原始材料。
有时候修到一半,才发现某人的事迹有遗漏,或是某件事的经过有缺失都是很正常的,更可能会有彼此矛盾的材料,需要他们反复求证。
黄轨看他们聊得认真,也没直接上前打扰。
梁辉总归是皇帝比较信任的大臣,又向来对他这等宦人不加以蔑视,黄轨自然也好言相待,处处给方便。
至于和梁辉在讨论问题的人,黄轨在脑海里搜寻了几回,没有事先在秘书省见过他的印象。但这反而让黄轨确定了人选。他的消息灵通得很,自然也知道不少官吏人事变动的消息。
秘书省新进的年轻人,当是那位叫程瑛的郎君了,据说是梁侍中看重他的才学,请示皇帝让他以白衣平民的身份协助修史,后来有一校书郎丁忧去了,程瑛顺其自然地补了缺。
程家不是战功卓绝的勋贵,也非门有强荫的士族,但程瑛却在京城中颇有名气。
传言是,貌似潘安仁,能得掷果盈车,文如左太冲,可使洛阳纸贵。
这或许是好事者的溢美之词,但黄轨今日一见,却觉有几分道理。
自古以来,选官就是极看重外貌的,程瑛将来要是也能入史书,这等容仪定是要记上几笔。
至于文采不文采的,黄轨懂的倒少,只是觉得既然他能被梁辉直接安排进秘书省任职,那肯定是会点笔墨工夫的。
阅人无数的黄轨在心中断定,这人将来前途应该很不错。皇帝们总是很乐意用几个与权贵没什么关系的寒素,作为君与臣之间的屏障。
程瑛这等不高不低的家世,正中下怀。
那么,自己也合该提前巴结巴结这位匣中美玉,等他来日飞黄腾达……
“中给事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呢?”梁辉终于注意到了黄轨的存在,“也不请人通报一声,有失远迎,实在叫人过意不去。”
黄轨笑嘻嘻道:“不敢打扰诸位办理公务。”
“你先去做别的吧。”梁辉侧过身和程瑛说,又转过来对着黄轨道:“中给事想必是有要紧事吧,我这边没什么不能耽搁的。”
“侍中所料不差,正是主上要请你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梁辉顺了顺胡子,心想果然不出他所想,皇帝过几天便会消气的。
“那还等什么,请中给事带路吧。”
……
方绪在殿中来回踱步,思考着他上次和梁侍中的分歧。
他纳后妃,不过两种目的,一是为了诞育皇嗣,二是对臣子以示亲近。两种都能满足后,他才会考虑考虑自己的喜恶。
继位五年,他竟然一个子嗣都还没有,大臣们都为此操心,方绪自己如何不是呢?
因此若是有人主动向他推荐,他只要觉得还算合眼缘,品德容貌都过得去,就也不介意其余的家世背景一类,先纳入掖庭就是了。
而梁辉对诗书礼乐一类最是了如指掌,还因此兼任了太常卿一职,皇帝最近又有了想法的时候,便顺口问了梁辉几句礼仪方面的问题。
谁知梁辉得知皇帝又要纳嫔御,立马劝谏上了。
“臣倒不是说此举不合礼。只是……陛下即位初期后宫确实空虚,但广纳嫔御后大有改善。可陛下也不怎么临幸宫掖,那无论纳再多,也不会有皇嗣的。何况那许氏出身寒微——”
梁辉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轰了出去。
回忆完那日的对话,方绪再次确信,不是他太小气了些,而是梁辉这话确实说得难听。
哪有这样和皇帝说话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有几分本事,当时方绪甚至想直接把梁辉给贬了,但终究还是冷静下来了。
黄轨将梁辉带到了殿外,方绪终于停下脚步,一改焦急的模样,摆出最威严的姿态来。
他沉声道:“召梁侍中进来。”
闲杂人等早就都被屏退,黄轨再把门一关,屋内就真真密不透风,一句话也不该泄出去了。
梁辉恭顺地行了礼,全然没有前些日子肆言无惮的态度。
“梁侍中,近来可好?”皇帝微笑着道,梁辉却只觉得他的笑容有几分渗人。“前日之事,看在卿敢于直言的份上,朕就不计较了。以后不要再干涉朕的后宫事。”
梁辉倒希望能计较计较,自己先前确实有点自恃老臣身份而不敬主上了,因此皇帝越是宽容大量,他越害怕。
却也只能谢过大恩大德,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