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密集而清晰,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氛围上。
江栩宁仰着头,雨水顺着他优越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肤上的衬衫衣领。
冰冷的湿意仿佛已渗入骨髓,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他那双极漂亮的、本该潋滟生辉的眸子,此刻却像蒙尘的黑曜石,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戒备和一丝几乎被冰冷淹没的茫然。
警惕。深深的警惕。
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因长期处于恶劣环境而产生的本能审视。
他在判断来人的意图,评估危险系数,计算接受这份“善意”可能付出的代价。
每一次看似“好运”的降临,最终都指向更深的陷阱,这是他短短十七年人生用无数次伤痛换来的教训。
裴行简的心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曾经的自己,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着整个世界,不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因为每一次“善意”的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和伤害。
他看着少年单薄衣衫下清晰的肩胛骨轮廓,看着那不断滴落雨水的发梢,看着那死死抿紧、已有些发紫的唇瓣,一种跨越时空的酸楚和疼痛狠狠攫住了他。
他必须带他走。现在,立刻。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温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怜惜:“你不用怕。我不是江家的人。”
这句话,他说得清晰而坚定,试图先划清界限。
江栩宁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雨滴砸得不堪重负,但依旧抿紧苍白的唇,一言不发。
沉默是他最坚硬的盔甲。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生病,没有任何意义。”
裴行简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他微微发颤的单薄肩膀,那肩膀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这冷雨压垮,“我知道不是你打碎的花瓶。”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终于让江栩宁麻木的眼神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但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裴行简,仿佛在判断这是他获取信任的手段,还是别的什么。
承认?然后呢?换来更多的嘲弄和惩罚吗?
就在这时,老宅那扇沉重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怪兽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撑着伞走出来,看到裴行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戒备,随即被一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冷漠取代:“这位先生,您这是……?我们似乎并不认识您。这是江家的私事,请您不要打扰。”
他的语气带着程式化的驱赶意味,目光扫过跪着的江栩宁时,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摆设。
裴行简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冷淡地瞥了那管家一眼。
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那是一种无需提高声调便能震慑人心的气场,竟让那管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
“私事?”裴行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穿透雨幕,“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冷雨里跪着,江家的家教,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他的话语像裹着冰碴,精准地砸过去。
管家脸色一变,似乎想反驳,但在裴行简迫人的视线下,气势莫名矮了一截,只能僵硬地重复:“这是夫人的命令……他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声音却比刚才弱了几分。
“哦?”裴行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那弧度让他英俊的面容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证据呢?谁看见了?仅凭一面之词就定罪,江夫人倒是好大的威风。”
他不再理会脸色青白交加的管家,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他重新将目光完全投向跪着的少年,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那坚定像一道光,试图穿透层层冰封:“江栩宁,看着我。”
少年下意识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能看清对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专注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