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尖锐地划破教室的沉闷,林思云机械地把课本从抽屉里抽出来,指尖却触到一个硬挺的牛皮纸信封——不是她的东西。信封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右下角用浅粉颜料画了朵极小的樱花,花瓣的弧度软得像在撒娇,是江菁独有的笔触,她哪怕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心脏猛地跳起来,她飞快把信封塞进校服内袋,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跟着人流躲进教学楼后的小巷,才敢把信封拆开——里面是本泛黄的《抑郁情绪自我调节指南》,封面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边角还留着淡淡的咖啡渍,像是被翻阅了无数次。
扉页夹着张浅蓝便签,江菁的字迹清隽又带着点急切,笔画里藏着她熟悉的温柔:“思云,我从美术老师那里借到这本手册,里面的方法我试过,焦虑的时候画几笔线条真的有用。别自己扛着,你不是一个人。等我攒够勇气,就去找你,我们还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便签末尾画着个举着画笔的小人,小人手里的颜料盘,是她们初遇时江菁用的那套浅粉与深蓝。
林思云把便签按在胸口,眼泪砸在手册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蹲在巷子里,一页页翻得指尖发颤——手册里的空白处,江菁用铅笔写满了细碎的标注:“这个478呼吸法,我在画室赶稿到凌晨时会练,你失眠的话试试,跟着数1-2-3就好”“如果食堂的饭咽不下去,就买块巧克力,记得要黑巧,不太甜,不会腻”“要是想画画了,就在草稿本上画圈圈,不用管圆不圆,就当是给樱花打草稿”。每句话后面都跟着个歪头笑的简笔小人,有的戴着兔子发箍,有的举着香草雪糕,像江菁就站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
那之后,这本手册成了林思云藏在枕头套里的秘密。失眠的夜晚,她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在草稿本上画满歪歪扭扭的圈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盖过了室友刷题的沙沙声,成了她唯一的安眠药;食堂的饭菜难以下咽时,她会买块最便宜的黑巧,含在嘴里,想起便签上的话,苦涩里竟也尝出点甜;甚至在班主任批评她成绩差时,她会偷偷摸一摸胸口的手册,像握着个小小的、不敢说出口的希望。
可这份希望,在周末林岩来学校时,被轻易打碎了。他照例提着厚厚的习题册和营养品,却在翻林思云的数学草稿本时,看到了满页的圈圈和星星。“都什么时候了还画这些没用的!”林岩的声音瞬间拔高,手指用力把草稿本攥得变了形,“你要是把心思放在函数上,而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成绩能在班级倒数?”
林思云慌忙去抢:“这不是没用的!这是……”话没说完,就被林岩狠狠推开,后背撞在书架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草稿本“啪”地摔在地上,夹在里面的浅蓝便签飘了出来,像片被风吹落的樱花,正好落在林岩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目光扫过“江菁”两个字,脸色瞬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她给你的?”林思云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嵌进掌心,却没敢点头。林岩没等她回应,指节用力,便签“嘶啦”一声被撕成两半,又被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再跟她有任何联系!你以为她真的为你好?她考上美院了,前途一片光明,你呢?你跟着她,除了耽误自己的人生,还能得到什么?”
“不是的!”林思云突然鼓起勇气喊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只是想帮我!是你从来都没问过我想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我想不想要?”林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想要你以后能站在阳光下,不用像我一样辛苦!你以为画画能当饭吃?你以为你们那点‘感情’能对抗现实?江菁现在能给你写便签,等她到了大学,见了更多人,早就把你忘了!”
手腕被攥得生疼,可林思云更疼的是心里——她知道父亲说的是现实,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江菁画樱花时的认真,想起两人在海边分吃雪糕的甜,想起便签上那句“等我”。那些回忆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连呼吸都带着疼。
而此时的江菁,正坐在林思云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林岩”的联系方式。她从江父那里软磨硬泡了一周,才拿到这个号码,光是编辑短信就删了又改,最后还是决定打电话——她想跟林岩好好谈谈,想告诉他林思云现在的状态有多差,想求他别再逼林思云,哪怕只是给林思云一点画画的时间。
电话接通的瞬间,江菁的声音都在发颤:“林叔叔,您好,我是江菁。我想跟您说关于思云的事……”
“江同学,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林岩的声音冰冷得像结了冰,直接打断她,“思云现在需要的是安心备考,不是你这些不切实际的‘关心’。你考上了美院,有你的未来要走,就别再回头打扰她的生活。你所谓的‘帮助’,在我看来,只是让她分心的累赘。”
“不是累赘!”江菁急忙辩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思云她现在很痛苦,她失眠,吃不下饭,她需要的不是习题册,是有人能理解她……”
“理解?”林岩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对我女儿好。你要是真的理解她,就该离她远点,别让她再活在你的‘影响’里,别让她到最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挂了,以后别再打这个电话。”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传来,江菁握着手机,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她趴在桌上,眼泪打湿了桌布,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她想起上周偷偷去林思云学校门口,看到林思云穿着宽大的校服,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背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走进教学楼,连抬头看一眼天空的力气都没有;想起自己熬夜把手册里的重点抄在便签上,怕林思云看不懂,还特意画了简单的示意图;想起便签上写的“等我”,她是真的想等高考结束,就去找林思云,带她去看海边的樱花苗,带她去美院的画室……
可现在,她连靠近林思云的资格,都被林岩彻底剥夺了。
江菁掏出随身带的画册,翻到那张没画完的“海边樱花”——画纸上的樱花苗才刚抽出新芽,海浪还没来得及上色。她拿起笔,想继续画,笔尖却在纸上顿了很久,最终落下一滴深蓝颜料,像眼泪,把刚抽芽的樱花苗染成了一片漆黑。
而林思云,在林岩走后,偷偷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团被揉皱的便签。她把碎片一点点展开,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可便签上的字迹还是缺了一块,“等我”的“我”字,只剩下一半,像个永远无法完成的约定。
那天晚上,林思云把手册从枕头套里拿出来,一页页撕成碎片,扔进卫生间的马桶。水流冲过碎片时,那些“别自己扛着”“画圈圈会好受点”“等我”的字迹慢慢化开,混着眼泪,冲进下水道,像从未存在过。
她又开始失眠,比以前更严重。课桌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红色的粉笔印像催命符,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黑板上的三角函数公式,眼前却总闪过江菁的笑脸,闪过手册上的标注,闪过海边那棵没开花的樱花苗。
有天深夜,她站在宿舍的窗边,看着楼下惨白的路灯,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等春天,累得不想再记起樱花的颜色,累得连呼吸都觉得是种负担。她摸了摸枕头下,那里还藏着最后一样东西——是那张被她折成樱花形状的雪糕包装纸,虽然颜色褪得几乎看不见了,边缘也磨得发毛,却还留着一点淡淡的香草味。
林思云把包装纸展开,贴在胸口,眼泪慢慢掉下来,声音轻得像叹息:“江菁,我好像……真的等不到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