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啊。”
循着声音望去,一双柳叶眉衬着一身深青绿圆领裙,三片青鸾细叶纹样的长缎带系在腰间,银坠子叮啷响。
杨飞歌少见的把头发都盘了上去,头上戴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银花头冠,脖颈挂了三组新月型交织福宝纹样的银片项链,长长地坠至腹部上方,一身装扮隆重得有些陌生。
杨飞歌先向祝长生打了句招呼,她道:“长生哥,本来银丹拜托我去接你的……没成想方大哥早把你带出来玩了。”
祝长生苦恼地微叹口气:“我就知道,银丹肯定不放心托了人。”
“这差事也是前一天她临时找我的,都忙得不可开交,她估计看你休息就不说了吧。”杨飞歌绞尽脑汁地回话。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就决定同行赶路。
……
万蝶谷藏在寨子背靠的这座大山里,顺着一条人为开辟的入山路直通谷口。寨民口中的“万蝶谷”并不是指这整个山谷,而其实只指山谷中央的那个天然洞天。
这个洞天也并非封闭之处,更像山谷崖壁的一个通道,洞天深处连着天然瀑布,接天的水幕阻挡了这通路。
每年的这个时候,阳光能穿射进谷中,刚好覆盖整个洞天,于是这个时间被定为“银玉节”。
浩浩荡荡的人流涌入这里,人人皆是满身银饰,摩肩接踵,碰撞出脆响,像鸟鸣一样,平日里内敛沉默的山谷显得活气了不少。
洞天口外便是一片谷中平地,站在那里就能一览整个洞天的内景。
山谷背靠一个小型瀑布,可以听见水流冲击哗啦作响的声音,主流是洞天深处的瀑布,一部分的水被自然引到了洞天口边蓄成了一池清澈见底的活水,名为“玉泉”。
周围一圈都簇拥着不同的花束,弥漫着草木混杂的香味,花上安静地停了不少蝴蝶,五彩斑斓的翅膀勾画着相异的纹样斑块,毒蘑菇一样叫人天然感到恐惧。
人群都隐隐围在外圈,两侧置了四个铜环大黑鼓,没人靠近最中心的地方,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站在靠近洞天一侧的威严身形赫然就是祝丘。
他一眼就看到了祝长生,接着注意到了一旁的方寻真,什么都没说,沉默地看了一会就撇过头去。
时辰已至,洪亮庄重的声音打破细碎的交流声。
“安静,安静!第一百四十三次银玉节,吉时已到。
年年如此节日,祭祀蛊神,记怀先祖。本人作为寨中的继任人,祝丘,我宣布:银玉节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由蛊女献祝神舞。”
“——雕银刻玉,以悦神明。”
祝丘退后,仪态庄重的少女带领着一群人破开臃肿的人群,她身后的人跟着她的脚步鱼贯而入,涌入两边各自站定。
那少女赫然便是银丹。
一批系着赤黑色头巾的小伙穿着褂子,拿着鼓槌,停在大鼓面前。另一批姑娘则是绀黑色间银的长绣裙,不同于其他姑娘,她们没有戴头冠,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繁复的银簪银钗。额前挂了银雕额饰,脑后的长发压着短短一排长银链,贴着发丝垂到腰线。
她们排在鼓手两侧围成个两端开口的大圆,开口的方向一端对着银丹进场的方向,另一端对着“万蝶谷”的入口。
此刻,一切静止,围着的人化作一圈圈肃穆的碑铭,仿若唯有她一人活着。
银丹一步一步行至圆心,那些难以追溯源头,或沉默或探究或狂热或怜悯的目光在她身上交汇成川,将她自己给遮盖住。
有多少人是真的在看“她”呢?
自念成相,众生见,则成众生相。
也许是出于舞蹈幅度的考量,她的颈饰并不复杂,水滴流苏短短的垂在胸口。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银镯银环,银蛇环桃的纹路,镶着飞鸟样的银坠子,夹着一些小铃铛。衣衫墨色银绣相辅相成,不苟言笑的庄严感有如实质般压在人身上。
她那一双灵动的眼此时更像结冰的湖泊,透亮似反射弧光的晶体,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映下。
与她的视线擦之而过后,方寻真不由偷瞥了一眼祝长生的神情,但发现他貌似还在恍惚。
待到方寻真抬眸之时,一束光刚好划过银丹的发顶,犹如神降。
少女拨开云雾一般伸出手,直直划到头顶最高处,她的整个手掌都沐浴在金色阳光下。
突然,其他姑娘开始哼唱某段旋律。低吟着,高亢着,流水一样漫进此处,带着月光和潮汐。
古老的预言在流淌,高低和平仄描绘祝福祈愿,人类妄图用一首未知的歌谣与神明对话。
——快投下目光吧,审视这群傲慢之人。
她高举的右手顺着吟唱声滑落,拂过架在胸前的左手指尖,停滞。
倏地,双手猛然一抖,银镯碰撞的脆响如鼓点一样“叮”地敲打在旋律之上,紧接着,鼓也加入了这场奏鸣。
大地在战竦,用那巨人的足行走,一步一步碾过头顶。
“咚,咚,咚!”脚步声混着浪一般的歌声,成为海底的沙砾——然后迎接一场雨落,雨点般的鼓声打在屋檐与地面,漾出铃音。
少女身体舒展,舞动的指尖牵引歌声与鼓点。
直到银花翻舞,飞鸟摇晃,倾泻的阳光镀上银色的釉,低吟才开始分离成重唱。
朦胧的音色与沉重的鼓点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但银铃却更为突出,脆如玉碎,夺人目光。
她如同一只挥舞翅膀的蝴蝶,用手臂舞动来勾勒曲调,翻飞的指尖蔓索神明的踪迹。
鼓点愈发急促,配合之下舞中人顺着鼓动不停旋转,绽开的裙摆泼墨般生花,是被万千鲜花簇拥之下开出的银墨色荼蘼。
歌声流空殆尽,鼓声渐弱销踪,只有她身上的铃铛还在残响。
而神明是否回应,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