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六号,食堂的灯灭了一大半。
就留了他们那桌顶上一盏老旧的吊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笼住桌中央那个巨大的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果酱歪歪扭扭写着“尚青云十八岁生日快乐”。
蛋糕边缘的裱花有点塌了,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人围得密不透风,尚青云被李晓霞和刘诗雯一左一右推到最前面,盯着那十八根细细的火苗瞧。
火苗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摇曳,映得她瞳孔也跟着晃动。
她闭上眼。
愿望是现成的,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要当世界冠军,青史留名那种。
她顿了顿,在一片黑暗里,又悄悄补上半句:他也得是。
这个念头来的迫不及防,只是忽然之间涌上来,反而吓了她自己一跳。脑海里她连名字也没提,但已经耳尖发烫。
睁眼的瞬间,视线正好撞上斜对面的樊振东。
他站在蛋糕另一头,隔着摇曳的烛光和晃动的人头,笑得特别开,面中的痣都挤成了一个小点。
“吹蜡烛吹蜡烛!”周启豪咋呼着。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出去。火苗齐齐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周围响起杂乱的掌声和口哨声。
李晓霞握着她的手切下第一刀,剩下的就交给食堂阿姨操刀。尚青云分到带朵奶油玫瑰的最大块,埋头苦干,吃得腮帮子鼓起,鼻尖还沾了点儿白。
樊振东端着自个儿那份凑过来,奶油刮得干干净净,像是已经吃完了。他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的小方盒,缎面质地,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喏,”他递过来,语气平常得像递一瓶水,“生日礼物。”
尚青云接过,盒子比想象中沉。她放下塑料叉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才小心打开。
黑色丝绒衬垫上,躺着一块手表。银白色金属表带,黑色的表盘,里面嵌着几个她看不懂的小盘针。没有过多装饰,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质感温润。
“谢谢啊,”她拿起来,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表带凉凉的,“这表……挺沉的。”
她翻来覆去地看,奈何认不出牌子。表盘设计简洁,但细节处透着精致,不像随便买的玩意儿。
表带扣有点复杂,她笨拙地摆弄了几下。
樊振东伸手帮她,“咔哒”一声轻响,表扣合上。尺寸意外地合适。
“显眼,”他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怕你训练迟到。”
尚青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得了吧,闹钟叫不醒,戴这个就能醒?”
她嘴上这么说,却没摘下来,用指尖摸了摸微凸的表冠,“什么牌子的?贵不贵?”
“戴着玩吧。”樊振东避而不答,转身去拿旁边桌上没喝完的矿泉水。
尚青云也没再追问,低头又研究了一会儿,才把袖子拉下来盖住。表壳贴在皮肤上,那股凉意渐渐被体温取代。
没提愿望的事,她觉得说出来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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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队伍就散了伙,各回各家过年。
武汉那时还没禁鞭,除夕下午,窗外就零星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里开始弥漫开淡淡的硝烟味。
尚明远像屁股长了钉子,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最终忍不住溜下楼,抱回一大塑料袋烟花,仙女棒、擦炮、窜天猴,种类齐全。
他今年刚进省队,训练苦得出奇,手上磨破了又结痂,但劲头十足,教练夸得多。尚青云看在眼里,也就随他闹去,没像往年那样训他乱花钱。
年夜饭吃得早,吃完饭,尚明远就急不可耐地扯着她下楼放烟花。
天刚擦黑,小区空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和孩子。硝烟味混着冷冽的空气,吸进鼻子里有点呛。尚明远胆子大,用打火机燎燃擦炮,抡圆了胳膊往远处扔,“砰”一声闷响,他自己先乐得蹦起来。
尚青云怕那突然的炸响,只敢玩仙女棒。
细铁丝末端“嗤嗤”地冒出耀眼的金色火花,在黑夜里划出短暂明亮的痕迹,短暂地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正看着火花由盛转衰,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樊振东发来的视频请求。
背景音太吵,鞭炮声此起彼伏,像要把天炸开。
她捂着一边耳朵,把手机凑近另一边,提高音量:“喂?听不清!太吵了!”
那边背景音也闹哄哄的,但樊振东的声音还算清晰,带着点电流的杂音:“你在放烟花?”
“啊!”她用力点头,把摄像头翻转,对着正拿着根窜天猴比划的尚明远,“看我弟,猴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