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内,落针可闻。
钱少安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赵晏垂手而立,面色平静。
李夫子那双浑浊的老眼,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雪浪纸。
纸上,是四个淋漓酣畅、风骨凛然的大字。
那墨色,黑中透紫,润泽生光。
尤其是在笔画的边缘,竟自然晕开了一层极淡、极雅的光晕——这是上等好墨才会有的“墨韵”!
“邪墨”?“败运”?
放他娘的屁!
李夫子这辈子玩过的墨,比孙秀才吃过的米还多!这分明是……连府城“一品斋”都难得一见的绝品好墨!
他胸中那股被愚弄、被“谣言”裹挟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好墨!好墨啊!”李夫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他大喝一声,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他写下的,正是——
“墨染青云”!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败运墨”三个字的脸上!
“败运”?山长亲笔题字“墨染青云”!这是何等的吉兆!何等的彩头!
李夫子意犹未尽。他看着这淋漓的墨迹,又看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清瘦如竹的赵晏,心中那股被《民生策》激起的才情,和此刻鉴得宝墨的狂喜交织在一起。
他福至心灵,再次提笔,在那四个大字旁,用稍小的行书,挥毫加了一行小字:
“观此子,念此墨,方知——”“香自苦寒来!”
既赞墨!也赞赵晏!
写完,他掷笔于案,只觉胸中块垒尽去,通体舒畅!
“来人!”他高声道。管事慌忙入内。“取老夫的‘山长之印’来!”
管事大惊!“山长之印”!这方印章,李夫子轻易不动用,只在他最得意、最看重的文章墨宝上才会盖下。这……这是何等的殊荣?!
片刻后,一方朱红大印,被李夫子重重地盖在了落款处!
“嗡——”那鲜红的印泥,与乌黑的墨迹、雪白的宣纸交相辉映,一股威严、正统、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在这幅字上定格!
这等于,李夫子以他的人格、地位、乃至他“举人”的气运,为这块墨做了双重背书!
“钱少安!”李夫子看向早已看傻了的钱少安。
“学……学生在!”
“这幅字,”李夫子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夫便赐给你了。”
“啊?!”钱少安一懵。
“你!现在!立刻!将此字,给老夫挂回‘文古斋’的中堂之上!”李夫子加重了语气,“老夫倒要看看!我清河县的朗朗乾坤,何时轮到那些宵小之辈,用‘鬼神之说’来混淆视听!”
“老夫更要看看!”他冷哼一声,“谁还敢说,老夫亲笔题字的墨,是‘邪墨’!”
钱少安瞬间懂了!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这不是训斥,这是……这是天大的恩典!这是山长在亲自为他家铺子站台啊!
“是!是!学生……学生遵命!!”钱少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幅墨迹未干的字,像是捧着一道圣旨!
李夫子又转向赵晏。他脸上的威严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和……歉疚的温和。
“赵晏。”
“学生在。”
“你父之事,老夫……亦有耳闻。”李夫子叹了口气,“世道不公,非战之罪。此番你受委屈了。”
他从自己的笔架上,取下了一套全新的“湖笔、徽墨、端砚、宣纸”,递了过去:“这套文房,算是老夫给你的赔礼。”
“那篇《民生策》,写得很好。只是……观点过于激进,暂时……莫要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