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份,陌生的时代,还有一众不能诉诸于口、比生命更重要的秘密。
好在,府中上下都以为你正深深思念故乡亲人,也对前路感到茫然不安——这样的愁绪在旁人眼里再合理不过。多亏了这个理由,你终于不必将心事死死压在这幅的空空如也的躯壳下,忧愁得以坦然流露。
今日与手握兵权的军阀一家演了一天,你那拙劣的表演,也不知人家信了几分、现在看你是怎样的印象。
哎,为何偏生是你这样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又身无长处、没有神秘机缘的学生穿越了呢?
你不断摩挲着手中《诗经·卫风》的书页,眼神放空。
“望舒,可是想家了?”
你还没习惯“望舒”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听见房间里毫无回音,才兀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你。
“噢……是,”你吓得一个激灵,“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我走之后,他们会不会想我……”
“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
辛蕊做出了今日她和你见面以来的第一个亲昵的举动——一只手揽住你的肩膀,另一只手递给你一张信纸、一支精致的钢笔。
你有些诧异——钢笔在这个时代虽不说和金子一样珍贵,但同样是个稀罕物件。
“虽说我嫁入帅府做了姨太,平日里总爱打扮得明艳照人,可终究不是那等大字不识、只知歌舞的浮□□子。”
“我虽不敢比宋代李清照那般才情横溢,闲来时却也爱摘抄几句文人诗集中吟咏风花雪月的清辞丽句。”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自己也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呢,”你忙摇摇头反驳,而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不知我走后,叔叔婶婶究竟会搬去哪里、还愿不愿意与我联系……这信,还是不写了吧,就算写了,也不知道该寄去哪里。”
辛蕊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
“这世道就是如此,你也别太挂怀。人各有命,他们花银子将你养大、助你一人来沪上投奔,这等有情有义的举动,定然是会被上天看在眼里,善有善报的。”
“谢谢你安慰我,小辛姐姐。”
“既然没有信想写,那你要不要试着写写日记?”她继续提出建议,眼中满是关切,“我听闻,现在城里的女学生之间都流行这个呢。”
你心里那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又冒了出来,胡言乱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什么?为什么正经人不写日记?”
辛蕊疑惑地看着你。
“不不,我嘴瓢了,我的意思是——我的教书先生从没要求过我写日记呢,没想到沪上的女学生还有这种时尚。”
“原来如此,”辛蕊又恢复了她那俏皮又亲切的笑容,“我们这儿的时尚,可和你们那儿的时尚差得远呢。各地都有各地的‘规矩’,你要是想融入这个地方,就得合群一些才行。”
“谢谢小辛姐姐,那就听你的。只不过,我没有空白的本子……”
她立刻松开你的肩膀,翻箱倒柜一通,拿出一个深蓝色封面的纸本子。
“谢谢。”
虽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你写些什么,但你顺着她的意来就是了——至少要在表面上做个“乖乖女”。
〖民国民国廿四年六月初五 夜 天气晴〗
刚写下第一排字,你就觉得不对——你写的是简体字,被人看到可不太好。
于是你把从熙蒙那儿顺来的报纸(是的,见了辛姨太后,他就变得非常不高兴,报纸都没找你要,和自己的哥哥说了一声后就走了)拿出来,寻着报纸上的字一个个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