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的最后几行,字迹越来越淡,越来越凌乱,仿佛书写之人已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只剩下无尽的眷恋与诀别。
泪水无声地从沈听澜通红的眼眶里砸落,洇在粗麻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又被他慌乱拂开。
他死死盯着那些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呜咽。
就在沉重的悲伤几乎要将这狭小的空间彻底压垮时,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快得如同鬼魅,却不是去抢夺那血书。
谢明岑两根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血绢的一角,动作出奇地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他将那血绢从沈听澜颤抖的指间抽离,另一只手的手指灵巧地在绢布上滑过,精准地找到了记载关键信息的部分——“九河漕运”。
他知道,唯有这一点,才是能真正钉死赵承嗣或者说整个赵家的。
当今皇帝不说是个昏君,但也绝不是个明君,控制欲极强,视一切蛮族为野心的豺狼,不许通关互市是他亲自定下的。
更何况是走私铁器火药这些东西,不就是资敌吗?
赵家,最终肯定不是死于欺男霸女,也不是死于贪污受贿。
而是死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王的猜忌与怒火,有时候比一切都来的沉重。
“啧,”谢明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惯常的慵懒,却莫名驱散了几分凝重的阴霾。
他对着萧七临的方向歪了歪头,赞叹道:“苏娘子不仅是个烈女,还是有勇有谋的聪明人。这‘九河漕运’……萧兄,听着耳熟么?”
萧七临的目光从那血绢上移开,看了一眼谢明岑。
他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语气恢复了冷静:“赵家暗中控制的船局之一,挂在外人名下,专营大宗货物……尤其是‘特殊’货物运输。”
沈听澜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混杂着仇恨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光。
谢明岑轻笑一声,手腕一翻,那块承载着血泪与隐秘的粗麻布已被他重新折叠得整整齐齐,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指尖一弹,那方血绢便稳稳地落回了沈听澜下意识伸出的手掌中。
“拿着吧,沈大人。”
谢明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可是苏娘子……留给你的最后念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七临,话锋一转,那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调调又溜了出来。
“而且啊,要玩死赵承嗣那种级别的畜生,光靠这点‘念想’,可远远不够哦。”
萧七临心领神会:“走?”
谢明岑故意抱怨地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估计都不安生喽。”
萧七临唇角微勾,又很快压下:“还是要多多仰仗谢兄。”
沈听澜听着他们说话,声音嘶哑道:“……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萧七临又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暖意和笑意淡了下来:“没有。”
又顿了顿,眼眸低垂看着他,居高临下:“按照之前说的,我帮你报仇,你为我效命,此后余生。”
沈听澜过了良久,单膝跪地,俯首看不清神色,声音嘶哑:“……好。”
谢明岑欣赏着男主霸气侧漏收服小弟的场景,萧七临突然转头看他,谢明岑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
他心里一阵纳闷儿,怎么老和男主对上视线啊?
可偏偏萧七临不以为意,自然地移开视线,给沈听澜安排了去处后,就回到了谢明岑身边,眉目舒展,温和说道:“谢兄,走吗?”
谢明岑抱臂,懒洋洋地说:“走呗,反正又没事儿。”
萧七临轻笑,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真切的笑意。
谢明岑瞥他一眼,心想像只得了便宜的狐狸。
他懒得再想,抬脚就往外走:“少废话,赶紧的,再磨蹭天都黑了。”
萧七临抬眼看了看正艳阳高照的天空,笑了笑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破败的巷子。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谢明岑抬手挡了一下。萧七临很自然地落后半步,与他并肩而行,恰好替他遮去了一部分强光。
谢明岑脚步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脚下步伐加快了些。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京城东南隅的“通惠河”与护城河交汇之地——大通桥码头附近。
此处是南来北往漕粮、货物进京的咽喉要道,码头鳞次栉比,漕船、商船、客船云集,帆樯林立,几乎遮蔽了河面。